可朱鎮熙沒有喝,他一動不動,跪在那裡,身上的熱氣化了雪,雪水把他半身都浸透了,又在風雪裡慢慢結了冰,他就被凍在那裡,好似凍成了冰雕,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本來他在事情當天就要來跪的,可背後被藤條打得皮開肉綻,到底還是親生的,他爹終於求得宗長的允許,讓他傷勢好一些,皮肉不流血了再來,可如今他發現,還不如流著血來,興許就能暈在雪堆裡,總好過跪著受罪。
朱鎮熙知錯了,朱家知錯了,這是一種態度,姿態不得不說,確實放得很低,這麽一來,所有人都會知道朱家的歉意。
只是李南落又是否願意接受這種歉意?窗外牆下的山茶,無比嬌豔,在雪中盛放,李南落就對窗坐著,手裡的茶盞空了,捏到手指都冰冷,也沒有動一下。
夜蒼穹開了門走進來,不知從何處抓來的一把栗子,全都撒到火盆裡,小心分開,擺在炭上,然後把李南落手裡的空茶盞給抽走了,放了一個手爐在他懷裡。
“外頭的,你有何打算?”李南落才剛恢復,臉帶一絲倦容,夜蒼穹看他坐在窗前,在邊上坐下,順勢就把他攔在自己懷裡。
李南落捧著手爐,身子一斜就靠在夜蒼穹肩上,這些年都沒有病過,是因為身體強健,也是因為他有一口氣憋在心口,不讓自己倒下,不容許自己病弱,如今這麽一中毒,就好像給了他一個機會,倦怠起來,就連脾氣都見長。
他斜靠在夜蒼穹身上,去看那外頭風雪裡的山茶,“這一招,朱家確是用了心的,我若不原諒,就讓他這麽跪著,難道還能叫他跪死凍死在我面前?他們這是在逼我原諒呢。”
語聲含笑,卻帶冷意,夜蒼穹知道,這是道歉這一場做得過了火了,於是摸了摸了摸他的臉,“我不逼你原諒我。”
第172章 烤栗子
李南落哼笑起來, 斜覷了他一眼,“你已得了好處,原不原諒有何差別。”
病才好些, 臉色有些憔悴, 在夜蒼穹眼裡又成了另一種叫人動心的顏色,可再動心, 還是動不得。
他聽了沈寒三的話, 知道眼下是可以動一動的, 只是不可大動。
可他們之間,如何能不大動?哪一回不是天雷地火?夜蒼穹承認,是他有些貪得無厭, 可也要他這主子能配合得起,如今看李南落這病弱模樣, 著實勾人, 可也著實不敢太過親近了。
“你不逼我,我也還未原諒你呢。”李南落回答得不冷不熱, 時移世易,他如今確實當得起夜蒼穹叫一聲主人,至少不能叫這妖孽予取予求。
朱鎮熙還跪在門外,朱家要表達出誠意, 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脅迫, 許是自視太高, 覺得只要展現出誠意, 對方就該全盤接受,感恩戴德。
朱伯坤未必是這麽想的, 但朱家的姿態卻給人這樣的感覺。所謂大宗族,那就是日積月累, 枝繁葉茂,一點點積攢起來的底氣,時間久了,這底氣就成了一種習慣,這種習慣刻進了骨子裡,已經成了一種思考的本能,好似只要他們道歉,所有人就該接受。
李南落不喜歡這種態度,想到這是自己娘親的母族,心裡頭的那種失落感更加強烈,他沒有說,可夜蒼穹察覺得到他的情緒。
“可要我替你把人扔遠些?這些愚蠢的人類不值得你費神。”大妖是沒有血緣概念的,畢竟很多大妖是天地靈氣所演化,至少夜蒼穹是,所以他沒有這種牽絆,可能他唯一的牽絆就是李南落。
李南落搖搖頭,還那麽靠著,他不出聲,房裡就靜下來,用過的早膳撤了下去,玹琴在外面候著,火盆燒久了,房裡也悶熱,原先開著的窗又被李南落推開一些,一陣寒風卷進來,人倒是精神了。
夜蒼穹卻怕他病中體弱,把他的白狐裘拿了來,摟著李南落坐在羅漢床上看窗外雪景,白狐裘往身上一卷,把兩個人裹了起來。
呼吸裡都是白霧,外面風雪飄飄,房內卻才散了一陣熱氣,火盆被風一刮,炭火一下旺起來,用慢火煨的栗子,在火盆裡散發出一陣陣烤熟的香氣,李南落動了動鼻子,看看夜蒼穹。
夜蒼穹也看了看他,角落裡,那炭上火頭一旺,栗子砰地裂了,火盆上雕花的蓋子險些蓋它不住,一個個炸開的栗子,就在火紅的炭上,舍不得放開李南落,於是叫了玹琴。
小妖屁顛顛地進來,火中取栗,這事人類做不了,對妖物而言卻不難,一個個圓滾滾的栗子落到夜蒼穹手裡,還是那一把,熱騰騰的冒著煙氣。
栗子外面有些地方烤得焦黑,卻聞著就香甜無比,夜蒼穹一個大妖,哪裡還能被烤栗子燙了,手從白狐裘裡伸出來,把李南落裹裹緊,手指一捏,烤脆了的栗子殼就碎裂剝落,熱乎乎的栗子塞到李南落嘴裡。
粉糯香甜,就連李南落這樣不愛甜食的人,也吃得點頭,栗子的甜香和烤過的焦香,在口中融合成美妙的滋味,很快這些滋味裡又多了一種,夜蒼穹的唇舌加入進來,卷了一個他才放進口中的栗子,纏住了他的舌尖好一會兒,才心滿意足地退開去,像在品嘗獵物。
李南落的栗子吃下去,又想起還跪在雪地裡的朱鎮熙,“按照他們的說法,此事和朱家無關,這樁錯事是朱鎮熙一個人做的。”
所以這是要原諒朱家?夜蒼穹沒有接話,靜待下文,看著李南落擁著白狐裘坐起身來,“既然是他錯了,那就叫他繼續跪著吧,人要先知錯,才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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