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重謝。”諦聽幽幽道,“我今日幫你之事不能流傳出去,否則來找我聽心者繁多,我不聽自然得罪他們,若聽了不該聽的,也沒好處。”
樓起笙有一瞬間的哭笑不得:“我明白了。既如此,這樣的恩義我隻記在心裡。”
“足夠了。”諦聽說完,緩慢地轉過身,悠悠然離開。
樓起笙朝他身影又作了一揖,然後看向判官:“若實在無法,我只能先帶麒凱離開,拖延時間,以圖良策。”
判官點了點頭,寬慰他道:“槐玉今生壽元還長,你不必過於擔憂。一般而言,生死簿不會出錯。”
“我也希望如此,可……”樓起笙長歎一聲,搖了搖
頭,不再說什麽,朝他抱了抱拳,轉身之時已收斂好複雜悲慟的情緒,似換了一副面孔,現身朝麒凱大步走去,“阿寶!”
麒凱在圓圈裡倒是一直維持著cos狀態,此刻轉頭看向樓起笙,擔憂又關切地問:“如何?”
樓起笙欲言又止,搖著頭,歎著氣,在麒凱的一再催促下才出聲:“閻王不肯見我。”
麒凱假惺惺地低聲勸慰:“若當真是天命……”
樓起笙不等他說完,隔著他衣袖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激動道:“他是你我的孩子啊!是你我親自從麒麟蛋孵化出來、手把手養大的孩子!”
麒凱:“……”
他愣了愣神,心中一時說不準個酸甜苦辣的滋味,恍惚中似乎想起了幼年時麒禦與槐玉圍著自己逗趣的一幕幕……可太久遠了,遠到如同霧裡看花,似乎不是真的,只是幻覺。
而那些溫情、他本該柔軟的心,也都在日複一日、約百萬個痛苦無望的日夜裡,被磋磨得冰冷堅硬。
“他的父母是麒麟族勇猛光榮的戰士,我至今牢記著,他們是為了維護天道正義,是為了保護弱小,才先後犧牲的。”樓起笙原本只是為了做戲,可說著說著,不由動起真情來。
這份真情自然不是對苦心積慮鳩佔鵲巢的麒凱,而是對麒凱那對偉大的生身父母、麒麟族永遠的勇士,或許,也有幾分是對尚在幼時的麒凱。
他如今已經完全融合了麒禦的回憶,既是樓起笙,也是麒禦。他便記得自己曾真將麒凱視若與槐玉的孩子。
麒麟歸根結蒂是獸族,繁衍是獸類的天性,哪怕強如麒禦也不例外。他那時正當壯年,是公麒麟繁殖欲最旺盛的歲數。
槐玉是樹果,倒是沒有那麽強烈的繁殖欲,可他懵懵懂懂的,看著別的麒麟到歲數了都會有崽,就有些莫名的向往。
倆都想要孩子,可實在是生不出來,即便麒禦把大祭司騷擾到都考慮搬回祖地麒麟泉去了,沒法子就是沒法子。
麒凱便在此時出現在了他和槐玉的生命之中。
那時麒凱只是一顆蛋,還是一顆比其他麒麟蛋小很多的先天不良的蛋,蛋殼都沒什麽光澤。可麒禦還是很開心。
但凡不需戰鬥時,他都把這顆蛋用反覆鞣製過
的最柔軟的獸皮呈×形綁在胸前,無論是去幹什麽,和其他麒麟開會,或是視察。在家裡時就更別說了。
這倒並不奇怪。麒麟族有母麒麟產蛋、公麒麟孵化的傳統。
懶一點的公麒麟,晚上化作原形回窩裡睡覺時,把蛋窩在肚子底下,邊睡邊孵,白天出門則把蛋藏起來。這種公麒麟一般都會遭到母麒麟們的鄙視和拉黑名單,連累家族裡的兄弟都不好找配偶。幸而這類的不多。
更多的便是不僅夜裡孵化,白日則用自家最好的獸皮把蛋綁在胸前,光榮自豪地到處晃悠,恰如麒禦這樣。
這不僅說明這隻公麒麟有配偶,還說明他有蛋(他們還會攀比誰的崽蛋更大、蛋殼的花紋和光澤更好看),還說明他富有(獸皮),屬於麒麟族當時的時尚潮流。
那時生產力低下,技術不發達,獸皮鞣製的方式大致有油鞣法、水鞣法、土鞣法、煙熏鞣法、口鞣法這些。其中最先進、效果最好的,當屬人族發明出來的口鞣法。
所謂口鞣法,如今說來令人驚訝,曾經卻真實存在。就是用牙齒咀嚼獸皮,通過唾液和皮質發生的化學反應,以及咬合的力度,使獸皮軟化。
麒麟的唾液是一寶,若用在這上面,那必然是事半功倍的效果,可這在麒麟族並不流行,因為挺麻煩的。麒麟皮糙肉厚,普遍審美觀粗獷,其實不太需要細致至此的鞣製獸皮。麒禦卻為了養好這顆蛋,堂堂麒麟王,有事沒事在家咬獸皮,槐玉看了都笑他。
……
“……我不是一個好的養父,”樓起笙忽的這樣說道,“愧對他的生身父母。”
麒凱眸光微閃,垂眸望著樓起笙拉著自己的手,輕聲道:“不要這麽說……”
“是真的。”樓起笙松開了手,轉身走到一旁,遙望著奈河幽暗的河面。
麒凱抬眼,目光追隨著樓起笙的背影,然後跟過去,開口正要說話,樓起笙已經接著往下說了:“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不該收養他,而是將他交由祭司殿撫育。”
麒凱呼吸一滯,面頰微微不自然地抽動了一瞬,可稍縱即逝,樓起笙並未回頭看他,他急忙調整自己的情緒:“何出此言……”
樓起笙話鋒一轉,道:“他還很小,我就去戰場了,少有機會教育他、陪伴他。這自然不是一個好的養父該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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