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死。
是軒轅月,在他轉過身時一柄長劍沒入他的胸膛。
從那時她便知道,她將再也無法回頭。
時至今日,軒轅月幾乎已憶不起那少年的模樣,隻記得那日,他穿著他最喜愛的青色衣裳,在一地的粘稠猩紅中哽咽掙扎,最終頹乏地倒下去,雙眼一直未肯閉上。那是她一生的夢魘,可她注定在這條荊棘路上走完一生。她在無數令人作嘔的藥物中失去了女子的身體,又在青色和深紅交映的那天徹底拋卻了女子的心。明月皎皎,不過是掬水在手時轉瞬成空的幻象罷了。
“你以為我醉心皇權?不過是無奈罷了。為軒轅家守住這萬裡河山,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宿命。”軒轅月頸間爆出青筋,“這世間再沒有第三個人知曉我的身份,若詩,我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太遠太久,你明白嗎?我已經無法停下......我......”
她的手緩緩撫上身旁的利刃。
目光落到她手中長劍上,若詩呼吸重了起來。
“皇上這是需要我保住這個秘密,若詩明白。皇上背負太多,容不得半分差池,可我希望皇上知道,我對皇上的傾慕是真,所以,月兒......也曾遇真心人。”他起身走到她身前跪下,長發未束,蜿蜒在二人腳邊,“我願做你的第二個青衣少年。”
他視死如歸,眼內似古井無波,她手中利劍卻遲遲不落。
天光流轉在軒轅月的黑衣上,像極了一枝將敗的花朵。終於,她冰涼的指撫上若詩的臉,“若詩,我怎能傷你......那個一心想尋得一僻靜處的女子,早在我成為軒轅昇的那一刻就死了。可偏偏我遇到你,你與軒轅月是那樣像......我怎能忍心?”
江山愛人,叫她如何抉擇?
半晌,她艱難地開口:“若詩,你可願意留在惜忬?我答應你,只要踏入這間院子,我便不再是軒轅昇,只是月兒。”
她不忍殺他,可也不敢放他出惜忬。只要他在這間院子裡,她的秘密和他,便都是安全的。
他心下了然,長歎一聲。
“若詩願意。”
拋開皇家桎梏不提,惜忬中的二人與尋常戀人無異。
數月後,她冬獵歸來,戎衣還來不及脫,便看見惜忬方向火光衝天。
她帶著一身戾氣趕到時,大火還未被撲滅,夜空被染成一片赤色。宮裡的人跪了一地,一旁的陸晴雨在寒風中抖個不停,一襲紅裙飛舞,似是大火蔓延到了惜忬院外。
宮人言稟,是那個久居於惜忬水築內的伶人縱火,趁亂逃出宮去了。
皇帝震怒,當晚便遣出無數親衛去尋回那伶人。
“若他有所反抗,”軒轅昇眼含赤色,衣袂翻飛在寒風中,冷聲吩咐,“就地斬殺。”
從沒有人見過那般冷厲狂亂的皇上。
數月後,若詩被帶回皇宮。
初秋時節,日頭漸落,又值雨後,一地的碎花殘葉紛亂惹眼。二人初見的涼亭被籠在將暗的天色裡,茉莉花下,一雙金靴踩進積水中,天光雲影破碎。
聽見腳步聲,半跪在亭內矮幾旁的青色身影放下手中酒壺,站起身來,背對著軒轅月,喚了聲“皇上”。
天色轉暗,夜色濃鬱在漸歇的風聲中,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他與她兩個人。
“若詩,”軒轅月聲音發顫,“你是怨我的。”
他搖頭。
“不,你該怨我。”軒轅月喉中哽咽,“我派人取你性命,我失信於你,我以為......”
她以為是他逃離,她以為那些時日的相知相伴不過是他在做戲,她以為他欲將她的秘密昭告天下。
是她錯了。
冷心審問了宮人,很快得知真相,原是陸晴雨因妒縱火。離了君王的庇護,若詩不過身若浮萍,逃離皇宮不過是無奈之策。她想尋他道歉,卻已晚矣,徒然明白他已不在身邊,隻得撤回追殺令,又命人四處尋他蹤跡。
風來冷人,月色清冷又昏暗。
她蜷縮起手指,“若詩,我已命人修複惜忬。”
他苦笑一聲,道:“不是一切都能修複。”說著轉過身來。
原本俊美無暇的臉上此刻爬滿大火灼燒的痕跡。
軒轅月的心劇痛起來。
怪不得他躲了她這些時日。
若詩抬手觸到了臉頰上的傷疤,又很快地放下了手,道:“如今的我,再也無法如你我初見時一般了。”
流亡數月,他已訪遍醫者,可臉上的傷已無計可消。他側過身,微昂著頭,凝望著被雲霧懷抱的一輪彎月,極輕地一笑,飲下一杯烈酒。
如今的他,已心灰意冷。
是她,先令他失去自由,又讓他受此情殤。
“皇上,”他道,“照顧天下蒼生是你逃不開的責任,而成為第二個青衣少年則是我的宿命。”
他笑得雲淡風輕,她卻看得心驚。
他的聲音極輕,“能與皇上相伴數月,已經是若詩的福氣。此情至深,久病入魂,一動即傷。”
話至此處,一抹鮮血自若詩的嘴角滑落,暗紅的溫熱液體在他一襲白衣上開出一簇簇炙豔的花朵。軒轅月看著,心惶惶地沉下去,快步上前接住他已經軟倒下去的身體,猩紅的血於一瞬將她的雙手染紅。
“你,你做了什麽......為什麽......”她壓抑著哽咽低吼,“為什麽!”
“我已無顏陪伴皇上左右,可我到底還是、還是放不下。”他虛弱的聲音一下一下在她緊繃的心弦上掀起波瀾。“唯有赴死,只求皇上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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