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中,燕帥便是絕對的權威。
這麽多年,手下人早已經領教,此人的能耐絕不止是能擁有皇帝的袒護。她掌帥印,是因為她就是領軍的人才。
燕昔聞伸手揉了揉後頸,道:“擇日將他二人葬於一處,入昭國皇陵,供奉牌位。”她目光掃過立在桃樹旁的白影,話鋒一轉,“昭宮乾淨了嗎?”
昭宮中的人根本所剩無幾。靖軍一路攻城略地,昭都中早已人心惶惶,就連官員都跑了大半,后宮亂的更甚,有身份的幾乎一個沒留。
副將推搡過來一個人,稟道:“燕帥,宮中權貴只剩此一人。”
那人被推在背後,腳下不穩,踉蹌幾步後跪倒在燕昔聞身前。
妃色的寬袖劃過燕昔聞的指尖,狼狽地落在地上。
女子長發半散,一身衣裳和那粉桃顏色無異,默然跪坐在紛飛的花瓣裡,一動不動地望向身側相擁長眠的玄希和南憶。
燕昔聞當下冷了眉心,周圍人趕忙走動起來,地上被清理乾淨,女子卻仍未轉身,只在青絲隱亂間露出半張蒼白的側臉。她唇瓣半掀,極小聲地說了句話:“原來,他是長這樣的。”
燕昔聞皺起眉,又候了少頃,出聲問道:“這位娘子,姓甚名何?”
女子一時未答。
副將看了看女子呆跪的側影,想起玄南二人,心道此女國破家亡之時,竟糾於兒女情長,不由得生出厭惡,沉著氣吼:“大膽妒婦!大帥問話,爾安敢不答?”
他聲音洪厚,地上的人雙肩微顫,垂在身側的手無力的抓了下。燕昔聞回頭掃了一眼,那副將登時閉了嘴,只見燕帥眉眼淡漠,“你帶來的人,連身份也不知道嚒?”
副將在她身側躬下腰,“稟大帥,此人是昭國侍郎之女,昭皇之妃,喚作洛念歡。”
燕昔聞點了下頭,道:“洛氏娘子,回身。”
洛念歡發間的釵在日頭下晃亂了人眼,卻被展露出的嬌顏奪去了顏色。她抬起下巴望向燕昔聞,一雙明眸中不見情緒,濃密睫羽微微顫抖。
是燕昔聞許久未見的婉柔。
她沒說話,望著洛念歡,洛念歡也望著她。
名震八方的女帥居高臨下,肩頭落了幾片粉桃,鐵甲沉重,黑發卻紛亂在陽光和碎葉微風裡,長眉飛揚,鳳目中略帶倦氣,蓋不住的是英武之姿。
是洛念歡從不敢想的颯爽。
兩人都在一眼的時間裡晃了神。
燕昔聞抬手捋了一把發絲,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昭宮是不可住下去了,”她輕掂手中的頭盔,聲音輕緩,似乎是說給洛念歡,又好像是說給自己,“你便,暫且住到我那裡。”
燕昔聞行軍規矩頗深,雖破昭都,卻命軍隊駐扎城外,隻率幾名將領和幾百將士入城尋了空置的宅子來住,待皇上新立布政使司方能回朝。
她側身,吩咐將人帶過去。
副將幾步上前,沒等洛念歡反應便伸出手抓著她的胳膊將人拽起來,便要往林外走。女子被挾著,雲鬢不穩,慌亂間珠釵散落。
“好威風。”身後的燕昔聞冷哼一聲,“想必是槍傷痊愈了。”
副將立刻松了手,右肩似乎於一瞬沾了痛,當下便憶起當日在昭都城前,那南氏女侯策馬而來,不出五合便一槍將他挑落在地。
粗獷的漢子滿臉羞愧,急忙收起神色,還算恭謹地帶人去了。
無人的園中,燕昔聞彎腰將落在地上的珍珠釵撿了,淨了上面的塵,就這麽摩在指尖。
戰火未曾危及城中百姓,善後的活兒不難做。燕昔聞在黃昏漸逝時進了院,身後跟著兩個從昭宮裡帶來的丫鬟。
底下人已備了晚膳,就放在她屋內。燕帥不喜人伺候,行軍時更不會帶婢女婆子,下邊人放下飯後便一個個垂首站在廊下,不敢留在裡頭。
燕昔聞上階,伸手一指,把兩個丫鬟交給他們,獨自掀簾進屋。
這一入便看見洛念歡立在桌前,見她進來,便提裙要跪。
“做什麽?”燕昔聞皺起眉,伸出手去扶洛念歡的小臂,在倉促間成為了她的支撐,“我非昭國人,更不是你主子。”
燕昔聞瞥了眼飯桌,見只有一副碗筷,再看洛念歡,見女子發仍亂著,裙擺上還沾著塵泥。她皺了皺眉,道:“我已遣人尋過,卻未在城內找到洛家的人,想必是已出城去了。你可有旁的去處?”
洛念歡蒼白著面搖頭。
“無妨。”燕昔聞聲音和緩,“這裡就這麽一間院,我讓人在旁屋給你收拾了住處,有兩個丫頭給你用,都是昭宮裡的,想來該伺候的好。飯菜讓人送進你房裡,用了再梳洗更衣,我也在,有事喚人。旁的事以後再議。”
洛念歡福身謝過,剛要往外走,卻被燕昔聞叫住了,問:“你不曾見過你們南侯?”
洛念歡轉過身,知她是在問自己先前在宮中說的那句話。她道:“不曾。”
燕昔聞的手不自察地摸了下袖中的珠釵,道:“我雖與南侯不識,卻有幸與之幾番博弈,覺得是位雪胎梅骨、豐標不凡的女子。今斯人已逝,你便也莫要再......”
她早時在昭宮中瞧著洛念歡一副呆凝的樣子,想必是對於玄南二人之事介懷,便想勸上一句。可這話一出口她也覺得不對,看著自己心愛之人擁著其他女子闔眼,論誰也不好受,她從未涉足情愛,又有何顏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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