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約定在十年後的同一天。
若他們各歷紅塵後還無法將彼此忘記,便在此處相見。
清問衝拭塵露了笑。
真是極好看的顏色。
雪色的衣袖在雨中滑出美麗的弧度,一向來去自如的女劍客背著劍走向遠方。
拭塵忽然落下了眼淚,他站在雨中,分不清自己的悲哀不舍和雨水帶來的冰寒孤寂。但他似乎開始明白為什麽師兄們都曾在拜別師門時垂淚,也明白了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向往和留戀這煙火人間。
因為煙火人間中有他們向往和留戀的那個人。
雨停,拭塵又一次邁入人間。
他發覺沒有那麽容易。
他在凡塵邊緣徘徊,看到了很多嬌嫩的顏色。在談到嫁娶時,原來有那麽多種生活和角色,這些他都看到了。他看到溫婉的小姐巧笑著坐在樓閣中,柔媚的妝娘輕旋腰身的嬌麗,還有官家女子的端莊和穩重。
這些人都在嫁娶面前試探著,歡喜著。
偏偏沒有他喜歡的矜冷清澈。
清問。
她好像帶他進入了人間,其實是把他永遠隔絕在了紅塵外。
沒有了她,他不再喜歡人間。
於是他登上一座孤山,在滿山的山清水秀中靜下心。他收了徒,讓山間也有了些煙火氣。
他叫它清山。
只是徒弟們也很快發現,師父冷清,隻喜歡在樹下讀書或者練劍。
他們都不親近他。
在日複一日的孤寂和沉靜中,拭塵似乎明白了清問,也明白了自己。
人間客編纂著他們的愛情,可是清問並不想被愛情束縛。她那麽清冷,覺得只有孑然一身才是自由,故此也不願剝奪他的自由。她和他定下十年的約定,是要再給他一次機會,看看這紅塵,感受這人間。
可她不知道。
她就是他的人間。
齊昱和司柚成親那一日,拭塵穿著藍色長袍下了山。
他坐在張燈結彩中,看著他意氣風發的弟子滿心歡喜地執起心愛之人的手。
他發覺自己似乎不再那麽清冷。
十年的時間,他在隻屬於他一人的孤寂中開始明白愛情。
拭塵清冷,愛著清問的拭塵已經不清冷了。
他由此弄懂了人間煙火的危險。清問讓他用十年經歷紅塵,他卻選擇在這十年間活在世外。一旦沾染上愛情,遇到那個一生獨一的人,人間便失去了顏色,可偏生自己已經被染上色彩,再也回不到初時一身白衣的清冷和漠然。
他停在當年賣畫本的書亭外,卻聽人說這地方十年前就換了主人,早改成酒廬了。
這酒廬竟和他的清山一般年紀。
拭塵隻覺得時過境遷,不知能否再見到那個人。
也許紅塵已將她留住了。
日頭將落。
那水藍色影未動。
酒廬的主人在最後一個客人離去後從屋裡走出來。
拭塵轉過身。
一身天藍色的女子含笑看著他。
長發飄散在風中,衣袖彌漫著酒香。
“拭塵,”她在他走近時笑起來,踮腳在他耳邊繾綣呢喃道:“要酒嗎?”
(終)
要問起紅塵嗎?只因你而入。
☆、逐風
近百鐵騎策馬而來,馬上人身上的甲胄反著寒光,身後披風烈烈,高舉的鷹旗遮住了日頭。
是征穹部的人。
隊伍停在中原與北國的邊界,從山坡上望過去。正中馬匹上端坐著的那位沒穿甲,一身明晃的赤色壓在豹裘下,臉龐棱角分明,即使罩著裘衣也看得出虎背狼腰。他高束的發飄揚在風裡,有幾縷編成了長辮,發尾墜著彩色精良的珠子,碰撞在風中,聲響出奇的清脆好聽。
從中原那邊過來了人,走得挺慢,入眼的都是紅妝,是和親的車仗。
“王子,”近衛湊過半身,低聲道,“來了。”
布日古德催了催馬,上前和使者寒暄,而後把目光落到了正中的馬車上。
中原的皇帝沒有兵力和他的部族打,便要把自己的一個女兒送給他們。布日古德的發妻早年間已經病去,可他自己不提,再娶的事就一擱再擱。此次中原公主嫁來,他作為征穹部唯一內帳空置的王子,族長便要將人安派到他這裡。
公主嫁他是續弦,布日古德本以為中原皇帝不會答應,不想那皇帝軟弱至極,竟送來了幾位公主的畫像讓他挑選。
他站在那裡看了少頃,便指了一位看著穩重些的。後來才知道那是十一公主,是個在皇帝面前排不上名號的。
如此,這和親的苦差落在了最不受寵的公主身上,中原的皇帝倒也不用愁了。
布日古德心裡挺為那公主不是滋味。
他走到車前,伸手挑起車簾。
車內的女子沒蓋蓋頭,鮮紅的布放在手邊。她已過桃李之年,年紀不算小了,眉眼間卻隻顯得更加溫婉。布日古德盯著看了少頃,覺得這姑娘看著就是南方的女子,從臉龐到脖頸再到手指都是他從沒見過的細長和白皙。
女子時才垂眸坐著,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此刻隨著他的動作而抬起雙眼,便令布日古德融進一片如水色柔和瀲灩的眉眼中。
熙風豔陽下,他挑著車簾,溫了眸光。
紅燭燃燒出劈啪的聲響,布日古德掀簾入帳。隋雨芩蓋著蓋頭坐在床邊,外面的篝火暖化了一小片雪地,讓酒肉的味道延出極遠,可在她身邊的時候,布日古德卻隻聞得到一股清綿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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