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戰士,以後當王,”滄余摟著滄遺,親了親哥哥,說, “我是小公主。”
“你也當王,”那個時候滄遺教給滄余,扶正滄余頭上大得根本戴不住的王冠,說, “我們一起。”
“不要,哥哥,我累。”滄余覺得脖子酸,他委屈巴巴的,對滄遺伸出小手,問: “你答應給我帶的小貝殼呢?”
滄遺給他,滄余問: “這個和太陽長得像嗎?”
滄遺哄他,說像。
滄余就笑了,兩隻眼睛像小月牙,唇邊還有兩個小梨渦。
滄余還被養成了個小嬌氣包,連自己遊弋也不願意。他們不能接近海面,滄遺背著滄余,在海底尋找最像太陽的貝殼和珊瑚。滄余不知道選哪個,滄遺說太陽是金色的,滄余就說哥哥最像太陽。
滄遺就是金色的。
後來他們都見到了太陽,在他們已經徹底失去父母之後。到處都是血,人類的網重壓過來,滄遺已經不能呼吸了。人類手裡都拿著很小的武器,但那裡面能飛出圓形的小東西,他們的母親就是被那種武器殺死的。
現在人類要用它來殺滄遺了。
但是滄余飛躍而起,子彈就穿透了滄余的身體。滄余狠摔下去,竟然在混亂中化出了雙腿,將那個人類撲入水中。
“哥哥!”滄余哭著喊, “你走!你活著!”
忠心的人魚戰士們趁機拖回滄遺,人類的船已經開走了。滄遺拚命追趕,他看到滄余撲在舷邊,向他伸出手。兩條人魚的指尖幾乎相觸,但人類用繩子套住了滄余的脖子,向後拖拽。滄余仰倒下去,滄遺看不見弟弟了。
人魚族失去了小王子,滄遺丟掉了他的小公主。
船轟鳴的聲音很大,幾乎要講滄遺吵醒。他聽見滄余說“你活著”,還有“你當王”。他把臉轉向一邊,又看到滄余悲傷的眼神。
小公主長大了,被他的哥哥親手釘在了海底。
可是,明明小時候就說過了啊,滄遺是王,滄余是公主。為什麽要那樣對待滄余,用三叉戟貫穿滄余的時候是什麽感覺,滄遺自己也不知道。
王冠重得讓滄遺無法思考,三叉戟冷得掌心生疼,滄遺明白自己產生了變化。他是王,他想繼續當王。他看到守衛對滄余行禮,就感到嫉妒和慌張。他想讓滄余留在海底,徹底留在海底。
他甚至沒有問起滄余的那九年。
這個世界充斥著矛盾重重的情感,陸與海之間沒有橋梁,愛與恨總是各執一詞。
“王。”人人都這麽叫他。
“……王?”
滄遺坐起身,阿影已經醒了,他們揮亮所有的海螢,六名人魚戰士抬進了滄遺的三叉戟。他們非常小心,相互對視,尋找著合適的用詞。
最終他們說: “那條銀白色的人魚已經不見了。”
滄遺重新握住自己的三叉戟,問: “沒有找到他嗎?”
“沒有。”戰士們說, “我們已經擴大了范圍,找了很久。”
滄遺披散著金色長發,像盤踞海底的雄獅。但他只是點了點頭,沒有給出追尋的命令。
***
“來吧,”滄余對屠淵說, “向下。”
這是來自大海的教誨,向下沉落,穿過由淺如深的藍,去尋找最深的底層。只有在面對無盡深淵的時候,身處磅礴之中,細微的恐懼顫栗在心臟裡,汗毛因為不安而豎起,人類才能意識到自己有多渺小。
他們尾隨寒靈,一路向下。
這顆星球的兩塊地殼在這裡接壤,岩石外麵包裹層冰,裂開無底的深縫。寒靈就從這裡鑽進去,尾刺剮在冰面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刺啦一聲。
屠淵護住滄余的頭頂,他們俯身進入。
在漆黑裡潛遊,直達海的底部,他們幾乎接近了地球的心臟。岩石在海水的腐蝕下變得形態怪異,裂縫如同凶獸張到一半的嘴,也像醒來時危光初現的眼。
他和屠淵藏身在半路伸出的海底懸崖上,正好能夠俯瞰寒靈們的聚集地。那裂縫中擁擠進出的都是寒靈,它們把捕捉的魚類帶回這裡吃,滄余耳邊都是咯吱和吞咽聲。殘鰭斷骨漂得到處都是,那底下的海水是棕褐色的。
這裡的寒靈數不勝數,像炸出母腹的蟑螂群,也像毫無秩序的蜂巢。
滄余感到反胃。
“這裡,”他輕聲說, “我認得這裡。”
他輕輕地勾住屠淵的手指,屠淵立刻回握住他。
滄余轉過臉,他的藍眼睛成為漆暗中的光。他說: “這裡是我父母,和所有人魚的墓穴。”
滄余的母親是人魚王。
人魚族並不遵循女人隻負責繁衍後代的狗屁“規則”,對他們來說,王——是個中性的稱呼。
滄余的父親是上一代最偉大的人魚族戰士,王和後恩愛一生,直到一起站死在德賽爾島附近的海域。他們的屍體被送入海底裂縫,那下面是地球心臟,那裡安眠著所有逝去的人魚。
“寒靈佔據了地球心臟,”滄余說, “這是人魚族傳說中最惡劣的現實,因為……”
“寒靈會吃掉地球心臟裡人魚的屍骨,獲得強悍的力量。它們的出現只有一個目的,海洋和陸地都會被攻擊,它們會讓這顆星球徹底毀滅,人類和人魚都會成為他們的食物。”
“真的要,”他冷著美麗的面孔,面無表情地說, “一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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