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華年聽著身後響起的爆竹聲和孩子們的笑聲,勾起唇角,走向西南側衛櫟和梅望舒住的小院子。
剛出角門進入夾道,就碰上了九九,九九手裡抱著一個柿柿如意紋樣的精巧手爐,衣服鞋襪齊整,像是剛出了一趟門。
“這麽早出去,是去找存蘭玩了嗎?”
九九點頭,秋華年見她神情感慨,問道,“剛才遇到了什麽事嗎?”
九九看著眼前的小院子開口,“華哥哥記不記得,這塊地以前是莊嬸子家的房子。”
九九一提,秋華年就記了起來,莊嬸子是他們在杜家村時的鄰居,早早守寡,膝下無人,曾經照顧過九九和春生,秋華年也經常給她送一些吃的喝的。
後來莊嬸子的女兒杜紫蓉被夫家趕出來後帶著一雙兒女回村,掀起了一堆矛盾,兩家人的關系不複以往。
莊嬸子為了幫女兒,把自己偷看到的秋華年的高粱飴配方賣給了衛櫟的生父衛德興,事情暴露後,紫蓉和兒女被趕出了杜家村,秋華年也再沒有和莊嬸子來往過。
想起多年前的舊事,秋華年歎了口氣,“這塊地賣給我們,莊嬸子應該已經走了吧,也差不多是歲數了。”
九九說起自己早上打聽到的事,“莊嬸子的後事,是她的外孫女白玉釧回來料理的。”
“玉釧?”秋華年一愣,“她怎麽會回來?”
兩人說到這裡,梅望舒和衛櫟正巧一前一後從院子裡出來,梅望舒記得這個人,接話道,“當初為了查庶人嘉泓漪的陰私之事,我們從漳縣秘密帶走了他手下商人白彥文的妾室杜紫蓉和庶子庶女,還有杜紫蓉再嫁的小商人衛德興。”
“白玉釧被母親和繼父送給年近五十的縣令做妾,心有怨恨,審訊時主動交代了許多有用的情報,事情結束後,我給了她一筆錢放她離開了。”
衛櫟猝不及防聽見自己生父的名字,下意識瞪大眼睛,一時間甚至沒反應過來。
梅望舒沒有說除了玉釧之外的其他人如何了,衛櫟也沒有問。
他想起自己還在京城皇莊旁秋華年的小莊子上當管事時,有次看到了衛德興的身影,因此解開了一些心結。
他本以為這是一個巧合,甚至是一個錯覺,現在回想,才明白這應該是梅望舒有意為之。
從很早之前開始,梅望舒就在盡力幫助家人們了。
“謝謝你,舒哥兒……”
梅望舒不自在地避開準表嫂的視線,板著臉看向別處,“不必客氣。”
秋華年忍住笑,向衛櫟提議,“我們難得回來一趟,你想回漳縣見一見故人們的話,可以讓七表舅陪你一起去一趟。”
衛櫟抿了下嘴,想起看著自己陷入泥潭卻無動於衷,甚至為了利益推波助瀾的母親與兄姐們,突然重重點頭。
“好,我年後就回去。”
帶著自己的良人風風光光地回去,告訴他們,那個針扎都不敢出一個聲的懦弱小哥兒,靠自己的能力走到了新的天地。
九九由衷地替衛櫟高興,她想起傳聞中料理完了莊嬸子的後事便主動找到官府自願移民去交州的白玉釧,緩緩舒了口氣。
為了吸引更多裕朝百姓前往交州,朝廷政令規定,凡自願前往交州的女子和哥兒都可單獨立戶,還能分到和男子一樣多的田地,這成了許多在故土難以生活的人的希望。九九已經不太記得曾經的恩怨了,她默默祝福,希望白玉釧能在那個陌生的地方開啟新的人生。
一家人一起熱熱鬧鬧地吃過早飯後,趁天光正好,出發去後山給親人們掃墓。
這是一個團圓的日子,是一個一切都得償所願的佳節,秋華年提前說好了,每個人都要開開心心的,把這次回鄉掃墓當成一個喜事。
昨晚眾人都休息後,文暉陽獨自悄悄出門,提著燈籠去後山尋找梅爭春的墳墓。秋華年和杜雲瑟知道後,讓禁軍侍衛遠遠跟著保證安全,沒有點破。
靜謐的深夜明月高懸,墳塚四周無人打擾,文暉陽倚靠著戀人的墓碑,把二十多年的思念、痛苦與愛戀訴說了個痛快。
清風吹過乾枯的樹梢,發出沙沙聲響,月影移動投下淡淡的影子,仿佛有人隔著時空輕拂已兩鬢斑白的少年郎的肩膀。
昨夜宣泄過了最深沉的情緒,今天再次來到梅爭春的墳前,文暉陽沒有在孩子們面前太過失態,但眼底的烏青與微微顫抖的胡須還是出賣了他。
秋華年教谷谷與秧秧叫了爺爺奶奶、姥姥姥爺,文暉陽應了一聲,激動得雙眼泛淚,摸遍全身沒有摸出一個拿得出手的禮物,最後只能蹲下來給失望的秧秧保證,回到京中一定給寶貝外孫準備一堆好東西。
“老師,您這半年的俸祿不是又捐出去了嗎?”杜雲瑟無奈地提醒他。文暉陽手裡從來留不住錢,今年過年的衣裳和年貨都是秋華年包辦的。
文暉陽胡子一抖,嘴硬道,“為師回去多賣一些字畫,再寫幾篇小文賺一些潤筆費,錢不就又有了。”
“錢錢!姥爺有錢錢!”秧秧歡呼。
杜雲瑟搖頭閉嘴,刮了下秧秧的小鼻子。老師疼孩子,他還能說什麽呢,就算他自己也逃不開自家這個小懶蛋的撒嬌攻勢。
秋華年沒有看到這場秧秧完勝的小插曲,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回到了剛剛離開的李寡婦與杜寶言的合葬墳前,在六年前埋下荷包與銀鐲的地方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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