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一邁腿,他才發現,自己的腿已經軟了,軟到連農家院落的門檻幾乎都要邁不過去,抬腿的功夫他整個人差點直接摔到地上。
而這時那鬼已經搖搖晃晃地朝著他的方向靠了過來。
隔得近了,甘棠甚至能嗅到鬼影身上那股令人作嘔的甜腥之氣。
“唔——”
甘棠嚇得眼淚都在眼眶裡直打轉,偏偏就在這時候,他聽到鬼影內側,幽幽傳出了熟悉的聲音。
“你跑到哪裡去了?!”
……是外婆的聲音。
甘棠緩緩地轉過了頭,冷靜下來再看才發現自己看到的鬼影,不過是一張雕琢簡陋,甚至連著色都格外拙劣的面具。
而戴著面具的人,正是自己的外婆。
*
外婆從村長家回家,卻發現本應該乖乖在家玩手機的外孫早已不見蹤影,灶台上流的午飯也壓根就沒有動過。村裡所有人都沒見著那個細皮嫩肉,啥都不懂得城裡細崽。
唯有一個人說好像是看到甘棠一個人往村後頭的龍王潭過去了。
“……崽也!你就嚇死我算了……那裡水看著清,裡頭不知道有多深!放二十年前,那巴掌大的地方,每年都要淹死好幾個,屍體下去了,撈都撈不起來!”
外婆脫了面具,隔著衣服把甘棠全身上下都捏了一遍,好像這樣才能確定甘棠不是幻影。
甘棠能看出來,外婆其實氣得不輕。
然而,剛才那會兒甘棠被外婆嚇得太慘了,到頭來外婆是氣不得罵不得,最後只能是不痛不癢的念叨了幾句。
甘棠蜷縮著身子窩在硬邦邦的桐木椅子上,其實臉色和唇色一直到現在沒有恢復血色,可眼睛卻止不住滴溜溜地轉。
“……我也不是一個人,我跟於槐哥在一起。”
甘棠嘟囔了兩句,然後目光凝在了院子角落水龍頭旁擱著的木盆上。
那盆子裡放著一隻公雞,頭軟噠噠耷拉著,已經被割了喉嚨。另外還有一口大瓷碗碗裡紅紅紅的,正是已經微微有些凝固的雞血。
再往旁邊則是外婆之前戴著的面具,面具的舌頭和其他好幾處地方都浸了雞血。
而甘棠之前嗅到的血腥味正是雞血的味道。
面具塗雞血,這做法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甘棠好奇到百爪撓心,想問,但想到外婆之前的態度又有一些不敢問。
見甘棠一直在瞟面具,老人不動聲色把面具往遠處挪了挪。
“……你張二叔那頭到時候要用。雞血煞氣大,用在面具上好辟邪。”
外婆含糊其辭地說道。
辟邪?是葬禮上要辟邪?還是……“借肉”時要辟邪?
甘棠其實在看到雞血後,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回家時聽見的各家各戶的動靜。很顯然在今天殺雞辟邪的人也不止他們這一家。只差一點甘棠就要脫口而出,可在他開口之前,外婆已經猛然間湊到了他的面前。
老人微微俯身,伸手搭在了甘棠的肩膀上,渾濁的眼睛裡閃動著一種讓人看不懂也琢磨不透的光。
“糖糖,外婆知道,你其實是最聽話的。這幾天外面真的亂,崽崽就聽外婆的話,不要亂跑,乖乖待在家裡好不好?”
老人仿佛已經忘記了面前的外孫其實都快到可以高考的年紀了,說起話來時倒還像是在哄小孩一般。
甘棠咽了口唾沫,訥訥地應了。
外婆這才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松開了他。
甘棠隱約感覺到,其實外婆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是猶豫再三,老人始終沒再開口。
沒過多久他們家的院子再一次被敲響了,細娭毑探頭進來,看上去比白天還要慌張。
大概是礙於甘棠在一旁,細娭毑這回特意用了非常老的土話,說的也又快又急,就算甘棠竭盡全力豎著耳朵去偷聽,也只能勉強聽出一些類似於“不夠軟”“不能破皮,所以不曉得怎麽搞”之類的隻言片語。
外婆倒是一直凝神聽著,表情沒什麽變化,也沒怎麽吭聲。
只是從懷裡掏出了土煙,又點了一根抽起來。
甘棠在一邊看著,立刻就意識到,外婆現在的心情大概是很不好。
所以當外婆打了聲招呼再次離開家時,他也當真是乖乖聽話,沒敢再離開自家院落半步。
沒網,沒手機,沒遊戲的夏日漫長到令人窒息。
甘棠慢吞吞重新躺回了並不怎麽舒服的床上,只能看著窗外明亮的天發著呆。
不知不覺間。他又閉上了眼。
結果又夢見了岑梓白。
夢裡他還是因為一點兒小小的不舒服就翹了晚自習,提前回了寢室。
無論如今的甘棠是怎麽在夢裡尖叫著抗拒著……
夢中的他,還是跟現實一樣,毫無戒心地推開了寢室大門。
然後,便一眼看見了那個伏趴他的床上,不知廉恥地用他的睡衣打飛機的人。
甘棠還記得,當時因為那場面實在是太過於具有衝擊力,以至於完全僵住了。
甚至還傻傻地開口問了一句。
“你在幹什麽?”
男生遠比同齡人更加高大精壯的身體,也在他開口的同時顫抖了起來。
然後,他便一點點轉過頭,望向門口的甘棠。
明明是朝夕相處的室友兼死黨,可熟悉到極點的面孔,在那一刻看上去卻陌生到了極點,好像是被鬼上了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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