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無論那些人再怎麽急切地詢問,這時的外婆都已經無力回答了。
甘棠當時還正在心裡琢磨外婆口裡翻來覆去那句“借肉一兩,還肉半斤”,越是琢磨越是覺得身上發寒,驀地瞥見外婆的神色不對,再伸手時,剛好就一把架住了外婆赫然軟倒的身體。
在人群的連連驚呼中,外婆暈倒了。
老人眼睛微微合攏,只露出了一線眼白,額頭上滿是冷汗。
看到外婆倒下,甘棠嚇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裡竄出來。好在不多時,便有人急急忙忙拿來了救心丸,又倒了藥酒,給外婆擦了胸口和眉心。
老人暈了一會兒之後,再一次緩緩睜開了眼睛。
只是醒來歸醒來,外婆的氣色依舊差到令人心驚,連氣都喘不勻,更不要說繼續說話指導其他人進行“還肉”的儀式了。
見外婆情況如此嚴重,而此時天邊也已經隱隱浮現出魚肚白。
村長一錘定音,說是讓大家暫時先散了,具體事宜,等明天所有人休息好了之後再說。
……
甘棠也沒太理會村長之後對於村民們的安排。
他甚至都等不及村長把話說完,直接架著外婆就開始往家裡趕。
曬谷坪離家倒是不遠,幾步路的功夫。驚慌失措中,甘棠甚至都忘記了身側的岑梓白有多麽恐怖怪異,滿心滿眼都只有外婆。
外婆那副雙目空洞,虛弱無力的樣子,讓甘棠整個人心態都有點崩掉了……
不要有事。
他在心裡拚命地祈禱著。
外婆千萬不要有事……
然而,就在即將到家前的那一小段路,甘棠的腳步,卻不受控制地停了停。
他看見了一隻狗。
不過是村裡最常見的大黃狗,毛色土灰,耳朵耷拉,目光機警凶狠。
來村裡最開始那幾天,甘棠最怕的,就是路過人家家門口時,惹來狗子的吠叫。
只是在這個晚上,那隻狗卻再不會對甘棠嗷嗷叫喚了。
那條狗就像是被人剝了皮一樣,皮毛平整地攤在了地上,就好像是沒了骨頭似的。
狗在地上緩緩地遊動著,一顆血紅的眼珠子掉出了眼眶,松松垮垮被掛在狗的嘴邊,滾來滾去。
一些細細的線蟲從狗子棕褐色的皮毛下面湧出來,宛若一層薄薄的纖毛。
看到甘棠的那一刻,狗的動作也停下了。
它直接對著甘棠搖了搖尾巴。
“呼……呼……嗬嗬……嘶……”
甘棠聽到了蟲子摩擦時,表面粘液發出的濡濕聲響。
明明甘棠只是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那隻狗卻像是受到了召喚一般,開始朝著甘棠的方向湊過來。
“嘖。”
一直跟在甘棠身側的岑梓白冷冷地盯著地上都已經只剩下了一張皮,卻依然在拚命搖尾巴的狗,神色漸漸變得冰冷。
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下一秒,那隻狗,或者說,那隻狗身體裡的線蟲,就像是受到了恐嚇一般驟然收縮。隨即,它們便加快速,倏然竄進了深夜村莊的陰影深處。
“……”
甘棠握住外婆手肘的那隻手,不自覺用了用力。
他掌心全是冷汗。
他首先看的,不是狗消失的方向,也不是忽然開口的岑梓白,而是身側的外婆。
外婆看到了嗎?
外婆知道那到底是什麽嗎?
外婆……
甘棠心中閃過無數思緒,然而一對上外婆的眼睛,甘棠的心就沉了下去。明明睜著眼睛,看上去也能勉強走路,可外婆現在看上去,就像是失了魂一般。
她好像已經看不見周圍的東西了。老人乾癟的嘴唇依然在不斷的翕動。甘棠聽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外婆竟然還在念叨著那兩句話。
這到底是什麽話?為什麽會把外婆嚇成這樣?
無盡的疑問湧上心頭,卻只能被甘棠強行咽入肚子。
他繼續帶著外婆往回走,這次他們隻用了幾分鍾,就到了家。
一路上都很安靜。
再也沒有別的狗出現……只是,甘棠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經開始疑神疑鬼了,但他確實覺得,在他看不見的角落深處,有許許多多窸窸窣窣的蟲子聲不斷傳來。
回家後,甘棠給外婆打來了熱水,擦洗了一下臉頰和手,然後便將老人送進了房間。
*
好在這一次,背後靈一樣的岑梓白就像是聽懂了甘棠的心聲,並沒有一起跟進外婆的房間。
“……糖糖要快點出來哦,不然我會很不安。”
他只是裝出了那副惡心的模樣,膽怯而羞赧地對著少年小聲說道。
在漲紅了臉的同時,他的目光就像是兩口深井一般漆黑。
“砰——”
甘棠強忍著胸口不斷翻湧的害怕和絕望,用力關上了外婆房間的木門。
他將外婆小心翼翼地扶到了床上。
老人躺在被褥裡,看上去竟然是小小的,仿佛是個孩子。
甘棠看著外婆,看了好久,然後才抽了抽鼻子。
他伸手替外婆掖了一下被角。
他不能垮。
心裡那個聲音在對他說。
他要是垮掉,外婆會很危險……甘棠說不出確切的理由,但是關於這一點,他的直覺異常強烈。
所以沒事的他能應對的他一定能想出辦法解決掉門外那個“岑梓白”……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