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現在,他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就有些吃不出食物的味道了。
“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的。”
他對黎帛輕聲說道。
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愛自己的孩子——至少,是溺愛著丁小龍的——然而一旦遇到真正的問題,它們便會展現出令人驚詫的冷漠,愚蠢,以及自私。
“更何況你不該跟他們提及我的……”
末了,楊思光垂下眼睫,低聲補充道。
如果說之前那對夫婦還會因為對丁小龍身體的少許關切而決定接受一個小小的取胃內異物的手術的話,發現這件事情牽涉到自己,尤其是自己還跟他們的寶貝兒子有關,他們便會立即陷入一種不可理喻的抵製狀態。
“抱歉。”
然後楊思光聽到黎琛對他說道。
“這有什麽好抱歉的,嚴格說起來你的行為是救了我的命……”
話沒說完黎帛便打斷了他:“我想道歉的不是這個。”
男人坐在餐廳那頭,目光幽深地凝望著楊思光。
“我應該揍那兩個人一拳的。”
“啊?”
“其實當時我就有這種衝動,最後被我強行克制下來了。但現在想想,我就應該給他們一點鐵拳,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那麽心安理得地對家庭成員之一搞家庭霸凌……”黎帛的聲音逐漸變得急切,“事實上,我還想說,我要是能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
“如果那樣的話,至少在遇到那些事情的時候我還能保護你——真正地保護你。”
黎帛自嘲般地笑著,然後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皮。
“結果我只是坐在自己的辦公室任由黎琛在鏡仙的控制下對你做出那麽多……那麽多糟糕的事情。”
“……嗯。你的行為確實,很糟糕。”
楊思光乾巴巴地說道。
“所以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
“機會?”
“如果一切順利,你真的能夠消滅鏡仙回來,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可以彌補過往造成的傷害嗎?”
陽光從窗外投入明亮而溫馨的餐廳,給桌前那個鄭重其事的男人撲上了一層璀璨的金邊。
在那樣燦爛的陽光下,黎帛的虹膜顏色似乎也變得比之前淡了一些。
變成了一種微妙的,令楊思光感到懷念和心痛的金褐色。
“……”
楊思光呆滯地坐在原地,他隱約察覺到了黎帛聲音裡隱含的某種灼熱,但他壓根想不出來,自己現在究竟應該用怎樣的表情去應對黎帛。
楊思光已經不經一次從黎帛身上感受到那種曖昧的示意。
然而,每當他糾結苦惱不知道如何應對的時候,他都會想起,那天在喬姨家,停電的衛生間裡的“友好”幫助,從黎帛之後的種種表現來看真的就只是一次正常的互相幫助……
他愈發搞不懂黎帛到底是怎麽想的了。
好在黎帛見楊思光沒有立即回應那句話,當即便另外換了個話題,掩去了之前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尷尬。
“其實我一直覺得,鏡仙之所以會喜歡你,大概就是因為你的心裡其實沒有什麽陰暗面吧。”
提到鏡仙,楊思光愈發食不知味,他放下筷子,奇怪地看了黎帛一眼。
“這是什麽意思。”
“回來之後我一直在想,喬姨之前說的那些事。”黎帛沉聲道,“她說過,鏡仙對付其他人手段都相當粗暴——實不相瞞,後來我自己也派人去查了一下檔案,這才懷疑喬姨當時估摸著是怕你害怕所以才掩去了好多可怕的細節。”
有山南那邊的草祭,方圓百裡赫赫有名,收了黎家生意上的對手一大筆錢,想跟鏡仙搞什麽鬥法。
結果帖子都還沒寫,第二天就發現人已經赤身裸體躺在了豬圈裡,大半個身體都已經被啃得差不多了。
家裡人去斂屍,發現老人眼珠子被他自己主動挖了出來,塞進了嘴裡含著。
還有沿海那邊的花姑婆,因為家裡姑娘嫁了黎家遠房,孩子剛生出來就被搶了去祭鏡仙,當場祭出家裡供奉的好幾房仙家要去跟黎家鬧。
下場跟前面那位也大差不差。
留在身邊的弟子收拾好家當過來叫花姑婆起床去趕火車,結果卻發現姑婆正抱著一面碎鏡子念念有詞,連連哭嚎。
再去看,發現她口中塞滿了碎玻璃,舌頭都被絞成了肉末含在了嘴裡。
……
“還有我媽……”
中央空調似乎出故障了,原本適宜的溫度,這時卻讓楊思光隱約覺得有些冷。
黎帛卻像是一無所覺,提及過往語氣依舊平淡。
“昨天你應該也聽說了,我媽也是因為黎家死的……但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她死後,我因為已經被過繼了,所以那兩個人壓根沒準我回去看她一眼。直到七天后的頭七,我晚上被一陣滋滋作響的摳撓聲吵醒。”
黎帛的手還擱在手邊的咖啡杯上,然而現在他的指關節卻微微有些發白。
楊思光的瞳孔緊縮,他本能的不想再聽下去,卻坐在原處完全動彈不得。
“我爬起來,去了廁所。結果發現我媽就蜷縮在洗手台的鏡子後面。她一直在瘋狂地摳著鏡子,摳到滿手都是血……看到我,她的眼珠幾乎都要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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