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槐完全想不出有那個成年男的能哭成那樣,黏膩的嗓音,像是每一個音節上都刷了一層厚而稠的漿。於槐一聽到那個聲音就覺得很不舒服,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然後他低下頭,看到自己的胳膊肘上汗毛已經立了起來。
“甘棠?”
於是他又喊了一聲。
好在馬上甘棠就對他做出了回應。
“我,我在,稍等一下——”少年的聲音依舊清亮。
隨即那聲音低了下去:“給我滾遠點不然我就把你那玩意踩爛……滾……惡心……你tm給我穿好衣服……”
含糊的咒罵格外咬牙切齒,而這些話並不是對於槐說的。
可於槐還是不自覺豎起了耳朵,小心地聽著。
他聽到了幾聲悶哼,水桶砸在某些東西上空洞的響聲,凌亂的腳步聲,辱罵……等到這些聲音也徹底消退下去之後,浴室的門打開了。
一陣熱乎乎的潮氣湧出門框。
甘棠的胸口起伏著,身上的衣服大半也都濕透。
他的頭髮和臉上都布滿了細汗,仿佛剛剛經過一場桑拿,然而臉色卻是鐵青的。
“於槐,找我什麽事?正好我也想找你——”
甘棠在看到於槐後神色似乎緩和了一點。
可在那一刻,於槐壓根就沒有辦法將注意力集中在甘棠的身上,他所有的思緒都被甘棠身後那道聳肩駝背,滿臉涕淚的影子吸引了。
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胃裡湧起了一股奇怪的酸水,周身血液也那一刻變得很涼。
於槐不用看也知道,現在不僅僅是他的手肘,他的身上所有有毛囊的地方,現在大概都起了雞皮疙瘩。
那是岑梓白。
雖然也就是一面之緣,但於槐還是無比迅速地認出了甘棠身後的那個人。
乍一看,他看上去就跟活著時一模一樣。
然而……只要多看一眼,就會覺得,這個人有點怪。
在於槐的記憶裡,甘棠那個所謂的朋友,那位城裡的大少爺,就算是假裝出和藹可親的樣子,眼裡卻始終凝著一層縈繞不去的傲氣。
如今那家夥卻是一幅哭哭啼啼的可憐樣,臉上還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巴掌印。
他的言行舉止看上去都有些幼稚。幼稚的人總是會讓人覺得無害。然而,於槐看向岑梓白的眼睛時,就像是看到了一雙死人的眼睛。
那對渾濁的眼眸裡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而這種空洞,與男生表情上的豐富情緒對比起來,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巨大恐怖感。
如果於槐的文化程度能夠稍微再高一點的話,他大概會知道,那種感覺叫做恐怖谷效應。
“這,這是——”
於槐人都結巴了。
他往後退了兩步,站在明媚的陽光中,一動也不敢動。
“他回來了。”
反倒是甘棠如今看上去冷靜多了。他抹掉了臉上的水,輕聲說道。
*
“可能是砍頭帶來的後遺症……當然,也可能還肉的儀式完成,這家夥就能恢復正常了。”
幾分鍾後,甘棠帶著呆若木雞地於槐回到了客廳,一邊吃著外婆特意給他留下來的早飯,一邊面無表情地猜測道。
“……反正我能做的都做了,不管怎麽說,現在這家夥好歹是活著。”
說話的時候,甘棠自始至終都沒有轉頭多看岑梓白哪怕一眼。
盡管被“弄髒”又被人舔濕了小腿後,甘棠就立刻用水拚命地衝了腿,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直到現在他依然覺得自己的皮膚上,殘留著那種粘濕惡心的觸感與微微的腥氣。
他也不知道該不該感謝於槐,如果不是後者突然出現並且發聲,拉回了他的一點理智,他很可能已經在暴怒中再次用水桶給岑梓白開瓢了。
明明都已經變成了一個弱智,可在剛才那一刻,甘棠又一次嗅到了來自於岑梓白的惡臭——那種渾濁,令人作嘔的欲望。
死了一次後,岑梓白,依然是個齷齪惡心的變態。
*
浴室中的種種,甘棠自然不可能告知於槐。不過,就算什麽都不知道,只要是個人在此,都能感覺到甘棠對岑梓白的極度厭惡。唯有當事者自己,也就是岑梓白本人,對此像是渾然不覺。
大概是因為之前被揍了兩次,剛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男生顯得格外畏縮可憐。
他垂頭喪氣地貼在甘棠和於槐身後,進了客廳。
本來是想緊貼著甘棠坐下的,可被甘棠一瞪,他便也乖乖地縮著脖子,另外搬了張小椅子,遠遠坐在了房間的角落。
只是,於槐這邊還在倒抽冷氣想要搞清楚如今狀況,那邊岑梓白卻是將雙手都搭在了小板凳上。甘棠只要沒注意,他便提著凳子,小心翼翼地往甘棠的方向挪上一步。坐個幾秒鍾之後,他又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繼續重複之前步驟。
男生的眼睛自始自終都黏著在身側少年的身上,專注到了極致,似乎便化作了貪婪。
而現在那種貪婪幾乎要化作實質,泥漿一般汩汩湧出那雙眼睛。
於槐的雞皮疙瘩冒得更厲害了。
“……那,那如果,我是說如果還肉完成之後,這家夥還是這幅鬼樣子,你打算怎麽辦?”
他不由問道。
然後就瞅著甘棠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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