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時恐怖怪異的村莊,如今因為甘棠的歸來,變回了原先熱鬧的景象。
啊,是啊,“熱鬧”。
所有“人”都走出了家門,用一模一樣的,貪婪而渴望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盯著甘棠。
那些人都已經死了。
人類的軀體在被轉化為蟲怪的食物時,一定有什麽糟糕的變化。
普通的屍體,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這麽快就開始散發出腐臭的氣息。
有一些早在甘棠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被蟲子寄生的人,現在看上去就像是喪屍電影裡腸穿肚爛的僵屍。還有一些人倒是勉強維持著新鮮的表皮……
“岑梓白”對自己的繁殖對象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殷勤。
從理論上來說,這些儲備糧,應該第一時間送進冰冷的井底,進行儲藏和保鮮。
可現在它卻違背本能,肆無忌憚地浪費起了得來不易的“食物”,它指揮著那些屍體搖搖晃晃走出村口,對著甘棠不斷微笑和點頭。
它能感受到甘棠此刻的心情低落。
它希望這種歡迎儀式能夠讓自己小小的人類伴侶開心一點。
而蟲怪也完全想不通,為什麽看到昔日的親戚友人團團圍上來的時候,懷中的少年反而變得蒼白。
苦澀的,代表著恐懼和絕望的氣息,源源不斷地從甘棠尚且溫熱的皮肉深處滲透出來,幾乎要讓“岑梓白”那並不存在的心臟顫抖攣縮。
【“別傷心。”】
它只能笨拙地撫摸著甘棠單薄的背脊。
【“糖糖,別哭。”】
蟲怪手足無措地摟著甘棠。
【“村子,不孤單。在井底,大家都在,我讓他們醒過來,一直醒著,陪著糖糖。”】
它結結巴巴地說著,給出了從未有過的許諾。
它可以做到的,就像是對外婆做的那樣。
雖然寄生,但是被寄生者依然可以擁有自己的神智……他們甚至會意識不到自己的改變,依然如同往日那般起居生活,完全未曾察覺自己的身體,看到的風景,所吃的食物,早已發生了改變。
這會耗費“它”很大的精力,浪費很多的能量。
但如果能夠讓甘棠開心起來的話,它會願意的。
只要能夠取悅那個少年,它什麽都可以做的。
*
可是,甘棠在聽到它的提議後,發出的只有細若遊絲,近乎哭泣一般的拒絕。
“不,不——”
他的呼吸急促,仿佛下一刻就會死去。
“不要,不要!就讓他們成為食物吧,去把它們的腦子全部吃光,毀掉它們的身體,隨便怎麽樣都好,不要留下任何的意識,求你……求你了……”
甘棠不自覺地摳緊了自己的衣角,絕望地祈求著身側的怪物。
他甚至不敢去看周圍那些“人”。
哪怕知道那些人不過是一具一具的行屍,可恍惚間甘棠依然可以感覺到那些人的鬼魂正飄在封井村的上方,怨毒地凝視著他。
一切都是他的錯。
甘棠心裡的低語逐漸化作尖銳的叫囂。
*
蟲怪迷迷瞪瞪地晃了晃自己的腦袋。
它顯然不能理解甘棠的懇求,但它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屍體們也在同一時刻倏然倒地。
蠕蟲們簌簌而動,在屍體的包裹下,快速爬向了後山……爬向了封井村的方向。
蟲怪也抱緊了甘棠。
它歡欣鼓舞,胸中滿是湧動不休的快樂。
它即將帶著自己的繁殖對象,穿過已經死寂的村落,一同回到那安靜,潮濕,冰冷的家園。
偏偏就在這一刻,甘棠突然開口了。
“你是右手。”
甘棠輕柔地說著。
“我知道,你實際上只是岑梓白的右手。說起來,之前我還看見了他的左手,以及他的一部分屍塊。對了,一直陪著我的那個,是他的頭,對吧?而我床底下應該也是他的腳,當時他是故意竄到我的手邊的……”
少年一邊說著,一邊在心底,一點一點回憶著自己當初到底把岑梓白分屍成了多少塊。
然後他抬眼,對上了怪物那實際只是擬態,看上去一片渾濁的眼珠。
“讓我最後看一看你吧,岑梓白,我想看看完整的你。”
*
抱著甘棠的蟲怪身體表面像是沸騰的水一般,翻湧不休。
來自於男生屍體的手,緊緊地貼上了甘棠地後頸,指尖幾乎就要那樣刺進甘棠的皮肉裡。
【“我……我就是……他。”】
怪物不甘心地咕噥著。
【“只有我……我不行嗎?”】
它嗚咽著,聽上去幾乎有點兒哀怨了。
“不行。”
甘棠相當冷酷地說道。
“完整的。”少年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我要看到完整的你,最完整的你。”
蟲怪心不甘情不願發出了一連串的低低嘶鳴——即便有一個統一的“蟲怪意識”,但是隨著寄生部位的不同,相對分散的不同分身,彼此之間似乎依然存在類似於爭風吃醋的古怪情感。
但最終,那隻怪物還是同意了甘棠的懇求。
就如同“岑梓白”還活著的時候那般。
看似男生永遠都在追逐著甘棠,圍獵著甘棠。
但追根究底,掌控著一切的,是甘棠。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