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像鍾長訣的時候,對他來說毫無價值;但當它真正成為鍾長訣,能做到鍾長訣所做的一切,對他來說依舊毫無價值。
他寧願埋葬那些感情,寧願為一個死去的人守喪終生,也不給它一次機會。
它望著江念晚,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心如刀絞”。
多年以來它一直這麽望著他,而他的目光也從未變過,永遠望向它身後那個遙遠的背影。
他是真的愛他。
那它呢?他消除了關於他的所有記憶,和它切割得乾乾淨淨,就打算甩手走人?
他就這麽把它丟到那個位置上,從此再也不見它?
一瞬間,它抹除了所有失望。“不行,”它說,“你不能走,你不能隨隨便便修改我的記憶。憑什麽你一個人決定所有事?我的意見就不重要嗎?你就一點都不把我當人看嗎?”
江念晚看著它,眼裡的傷感逐漸消散。然後,他站了起來。“所以啊,”他說,“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
它憤怒至極,剛要開口,卻聽到他報出了那串數字:“423……”
每一個工程師,在設計自己的造物,尤其是擁有智慧的造物時,都會埋下一個暗碼。暗碼是一條絕對命令,確保它永遠無法脫離掌控,確保他永遠是它的造物主,永遠擁有修改它、毀滅它的權利。
而現在,他要啟用它了。
隨著暗碼的響起,它感到印刻在核心的電路顫動起來,代碼像雪花一樣漫天飛舞。“你……”
江念晚沒有停下。
它想抵抗,可猶豫片刻,還是任憑自己沒入漫無邊際的數字旋渦裡。
意識消逝前,它蒼涼地笑了笑。
算了,它想,握住不可得之物又能怎樣呢?他終究愛上的不是它。
隻當他們沒有認識過吧。
無數片段被碾碎,消除。隨著最後一條命令,屏障落下,巋然不動,牢不可破。
“……ERASE。”
它陷入了沉眠。
第57章 墜落
冷風如刀刃般劃過皮膚,他們在空中急速下墜。
夜空裡,星光微弱,下面只有磅礴的、濃黑的夜色。
祁染把臉貼在溫熱的肩膀上,感到身前的人在顫抖——不,不,也許是他自己顫抖得太厲害。
帶著風的怒吼,他們落入無邊的黑暗。
一瞬間,祁染以為鍾長訣想死,還要拖著自己一起去死——這掉進深淵的期盼,是早已有之的,他只怕會露出釋然的笑。
祁染覺得這樣也好,自己三年前就該死去的,如今無非是回歸原有的終點。
他們同年同月同日死,心臟碎裂時都抱在一起,他就不欠他了。
這邪惡而美妙的幻覺隻持續了一瞬,他旋即意識到,鍾長訣不會赴死的。
至少現在不會。
他們還沒有厘清過去一年的重重糾纏,他還沒有質問他,質問夏廳,質問這個世界。
現在去死太不劃算。
而且,這次出逃顯然是有計劃的。他們的終端已經毀掉,夏廳能查的線索,就只有那架飛機,而他們在中途就跳了下來。
他們不可能將鍾長訣的失蹤通報全國,只能派出少部分特工沿線搜尋,飛機的航線長達數千公裡,短時間內,夏廳是找不到他們的。
也就是說,至少在近期內,他們自由了。
降落傘猛地展開,像巨大的烏雲攏住頭頂,下墜速度猛地減緩,風聲也柔和了許多。
他們在空中緩緩飄蕩,如同一片輕盈的羽毛。
身前人開始調整降落傘的方向,尋找合適的著陸點。觸及地面時,鍾長訣摟了他一下,讓他站穩。不過,等巨大的降落傘頂蓋向旁邊滑落,腰間的手立刻松開了。
祁染抬起頭,無助地望著眼前人,以為他會說些什麽,或者他的眼睛會說些什麽,可他連視線都沒觸及自己,就轉身離開。
祁染跟在他身後,看他收起降落傘,折疊起來,心臟像被什麽東西緊緊攥住。
收完降落傘,將它藏到樹叢中,鍾長訣還是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只是站起身,朝前走去。
他們降落在山坳中,旁邊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小湖,像一面黑暗中的鏡子。
鍾長訣默默走,祁染默默跟著,一前一後兩個影子,在湖面中緩緩滑行。
走了一會兒,祁染猜到鍾長訣的目的地了。湖邊有一座小屋,大概是某個中產階級的避暑之地。
走近看,小屋破敗而荒涼,玻璃蒙塵,木質牆壁斑駁脫落,屋頂覆蓋著厚厚的枯枝和落葉,藤蔓纏繞在門框上,宣告它被廢棄已久。
門上有鏽跡斑斑的老式鎖,鍾長訣抬起手,一下就把它拽斷,走進屋內。
祁染猶豫片刻,也跟了進去。
鍾長訣沒有趕他,把破舊的藤蔓剝落下來,撣了撣桌上的灰塵,又清出了兩把椅子。
祁染覷著他的神色,不敢直接坐下,他也沒朝這邊看,在櫃子裡找到一口坩堝,又出去了。
再回來時,他抱著一堆樹枝,而鍋顯然洗過了,裡面盛著湖水。他把柴火放到壁爐裡,用隨身帶著的軍用打火機點燃,找了個鐵架,把鍋架著,在椅子上坐下了。
祁染咬了咬嘴唇,也在對面坐下了。這時,祁染驀然發現,他神色如常。
沒有怒火,沒有暴戾,沒有憤恨與不甘。他的世界剛剛坍塌了,他所得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他像是度過一個平凡的夜晚,喝完這杯茶,就會上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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