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染沉默片刻,說:“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我在乎,我不想看到你被人這麽對待。”
“他們不是針對我一個人,”鍾長訣說,“也不是想為死去的前首相喊冤。”
對克尼亞人而言,曾經的領導人,也是帶他們走入地獄的罪魁禍首,死有余辜。
“他們只是覺得不公平,”鍾長訣說,“法庭審判了裡蘭之夜的主謀,可是阿爾科夫的那幾十萬條人命,沒有人在意。”
祁染心裡一沉。每次提及這個話題,他就覺得他們掛在懸崖邊緣,搖搖欲墜,可只有他一個人在拚命往回拽,只有他一個人不想看對方掉進深淵。
“我們是回擊,”他再次強調,“第一個按下導彈按鈕,和第二個按下導彈按鈕,是不一樣的。”
“但死在阿爾科夫大火裡的孩子,跟死在裡蘭大火裡的孩子,並沒有不同。”
祁染煩亂萬分。每次對話都是死局,他們無法說服彼此,因為鍾長訣給自己判了刑,而祁染是全世界最後一個會指責他的人。
他們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也許是幸運,也許是不幸,終端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祁染的終端。
鍾長訣看著他接起電話,一邊點頭,一邊附和。
成為祁染之後,他一下子失去了社會屬性,之前幾乎沒有人聯絡他。可最近,他突然成為了兩人中更經常交際的那一個。
鍾長訣知道他在做什麽,也知道聯首複製品的存在。盡管心有惴惴,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和平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一刻鍾後,祁染說了句“好的,我立刻安排”,掛斷了電話。
隨後,他轉過身,對鍾長訣說:“替換聯首的計劃成功了。”
“這麽快?”
祁染點點頭:“今天,聯首去訪問丹弗山的軍工廠,這是絕好的機會,伊文不會放過的。”
像勞伯·貝肯這樣的掌權者,安保和護衛必定密不透風。在夏廳或者其他辦公場所,要找到機會偷梁換柱,並不容易。
必須讓他去一個不熟悉的地方,而這個地方又恰好有伊文的暗線。
工廠內部人員、特勤組的護衛,再加上秘書卡明斯,足以空出一個短暫的時段,讓聯首完全處於她的勢力范圍內。
而軍工廠的大型設備,又是絕好的藏匿仿生人的地點。
仿生人的武力值抵得上一個特種連隊,幾秒鍾,就可以無聲無息地完成掉包。
走進車間的是勞伯·貝肯,出來的卻是他的替身。
祁染低下頭,在終端上輸入了什麽。“現在開始,”他說,“我就是這個國家的掌權者了。”
吸取005的教訓,他一開始就在源代碼中埋下了“絕對服從”的命令,這個新人類必定、只會,聽從他的指示。
鍾長訣淡淡地點點頭,沒有多余的表示。
祁染觀察了一會兒他的表情,忽然有些泄氣,像是心虛似的,挪開了目光:“你是不是有點物傷其類?”
他利用聯首的替身,和當初利用005,沒有本質不同。
但是,祁染斬釘截鐵地說:“你和它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我愛你。”
鍾長訣沉默下來。他沒辦法不在這句話前繳械投降。
祁染轉回目光,望著他,以近乎決絕的語氣,重複了一遍:“我愛你。為了讓你脫身,什麽事我都做得出來。”
鍾長訣心裡五味雜陳。他應當激動的,在多年的等待後,他終於得到了他想要的、全身心的愛。甚至於,祁染為了他,做了當初對鍾長訣都沒做到的事。
可是、可是……
他隻覺得感傷。
他回想起金橡俱樂部時,為了素不相識的風俗從業者,和權貴子弟大打出手的祁染,還有那個在霍爾被捕後,望著歷史書,發出“要是後人不覺得荒唐”的質問的祁染,忽然感到滄海桑田。
祁染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情緒。
他低下頭,擺弄著手裡的終端,歎了口氣。
“以前……”他說,“以前,我一直以為,會變老的只有身體,沒有心靈。”
鍾長訣凝望著他,過了一會兒,慢慢地伸出手,將他拉進懷裡。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把額頭貼在愛人的肩上。這懷抱是溫暖的,然而這份溫暖也消解不了他心中的恨意。
從江印白死去開始,事情就朝著無可挽回的方向一路疾馳,再也回不了頭了。
唯一的親人死去,現在,他所擁有的,只有面前這個人。
他決不能讓他有一絲閃失。
“我會讓它結束的,無論是勞伯·貝肯的統治,還是你的禁錮,”他緊緊抱住面前的人,“你很快就自由了,相信我。”
鍾長訣的鼻尖埋在發叢中,呼吸間是淡淡的藍晶草香。他露出淡淡的、傷感的笑容,“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你打算什麽時候讓聯首下台?”
“政治獻金改革結束之後,這點副聯首也同意,”祁染說,“所以,替身還會在夏廳工作一段時間,順便處理政權交接的事情。”
頓了頓,他又說:“在此之前,有一個人必須處理。”
鍾長訣了然地說:“倫道夫。”
祁染點了點頭:“就算新聯首能以假亂真,騙得了所有人,也騙不過倫道夫。即使一時半會兒看不出來,等聯首放權的時候,他也會意識到不對勁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