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染想,對他的聯絡,她大概已經恭候多時了。
“你的第二個條件呢?”伊文問。
在這一瞬間,祁染臉上一直陰冷、嘲諷的神情,忽然柔和下來。
“放他自由。”他說。
伊文沉默了,她知道他在說什麽。
“戰爭已經結束,他不想再做鍾長訣了,”祁染說,“按照他的意願,給他一個新的身份,讓他做他想做的事。”
伊文欣然同意。
“不過,”她說,“你能保證那個勞伯·貝肯的複製品按你說的做嗎?它可是個覺醒人格的人工智能啊。”
祁染皺了皺眉,像是被冒犯了。
“我是它的製造者,”祁染說,“只要我想,就能讓它絕對服從我的命令,哪怕我讓它去死。”
聽到“絕對服從”四個字,伊文忽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場爆炸。她交叉雙臂,饒有興味地說:“你不是很遵守機器倫理嗎?”
談判已經結束了,祁染並不想久留。
他站起身,隨意地丟下一句,就切斷了聯絡:“物件而已,又不是人。”
第87章 歧路
接到霍爾的電話時,祁染猶豫了很久。
從礦井爆破後,霍爾就不知所蹤,網址上的消息也很久沒更新了。
之前,祁染在上面貼了一個特殊的號碼,想讓霍爾聯系他。
他從卡明斯那裡得到消息,霍爾還沒有被捕。一直杳無音訊,可能是躲避追捕太艱難,條件所限,無法和外界聯絡。
直到現在,他才接到遲到的來電。
他望著那個號碼,心臟如同鉛塊一般墜了下去。他盼望霍爾的聯絡,也害怕霍爾的聯絡。
因為霍爾,恐怕還不知道江印白已死。
因為霍爾在接通的第一時刻,就會問出這個問題。
他也真的問了:“江印白在哪裡?他還好嗎?”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祁染感到胸口一陣劇痛,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血淋淋地怒吼著,撕扯著。
過去這段日子,他一直讓自己忙碌,奔波,把時間都塞滿。
仇恨代替了痛苦,讓他的精神緊張而麻木。
有那根弦吊著,他以為他可以暫時擋住那巨大的悲痛。
可是,在無數個普通的瞬間——手磕到邊沿,燈管失靈,窗前的花枯萎,就在那一刻,屏障就會刹那間消失,巨錘呼嘯著落下,重重砸在他身上。
他捂住胸口,蹲了下來。
他長久的沉默,讓霍爾感到恐懼。
“他失蹤了?”霍爾的聲音繃到極點,“你們沒找到他?他也沒聯系你們?”
他還在問那些模棱兩可的、程度較輕的可能性,甚至不敢、也不願,提到夏廳。
他急切地追問著,希望祁染附和他,好像江印白真的只是失蹤了。
祁染也希望,全身上下每一絲神經都希望,自己能回應他。
祁染攥緊拳頭,指甲陷進手心,短暫的疼痛讓他的神智恢復清明。
“他……”再說出這個字,再確認這個事實,好像一瞬間又回到了最初的狀態——空氣一瞬間被抽走,精神已經窒息,已經粉碎,可肉體卻還苟延殘喘地活在世上,還要在重述的過程中,一遍遍殺死那個記憶中最鮮活、最明亮的人,“他死了。”
對面陷入了寂靜。太靜了,仿佛陷入了真空。
祁染知道,從心底知道,對方現在的感受。
迄今為止的一切,一下就碎了,坍塌了,好像走到末路的恆星,所有物質都朝著一個點收縮,變成一個小小的黑洞,在那裡,連光都會被吞沒。
他的光。
霍爾抬起頭,望向炫目的蒼穹,周圍的光線一點點黯淡,最終歸於黑暗。
他再次回到了徹骨的永夜中。
為什麽?在夏廳奪走他的一切之後,他唯一的、卑微的願望,就是希望江印白好好活著。
他到底做了什麽,上天連這樣渺小的一點期盼,也要毀掉?
年輕的肉體墜著瀕死的靈魂,像要把身體從中間撕裂。
他閉上眼睛,感覺到體內的器官正逐漸腐爛,和它們一起死去的,還有那顆擁有希望和悲憫的心。
終於,很久很久之後,他張開嘴,發出渺遠而虛空的聲音:“你想怎麽殺他?”
對面甚至不需要他的解釋:“我有一個計劃。”
“好,”霍爾說,“我配合你,你想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我只有一個要求,把勞伯·貝肯交給我。”
他要用刀一點點剮下他的肉,他要用他的血祭奠死去的自己。
祁染壓製從胸口湧出來悲傷和憤怒,向霍爾敘述接下來的計劃。
最終,他還是沒有告訴霍爾電刑的事,在霍爾看來,是自己連累了江印白,如果知道江印白是受盡折磨才死的,那對霍爾來說,太過殘忍了。
即便不知道,僅僅是江印白因他被抓這個事實,霍爾也已經無法自處了。
祁染努力在聲音中加入一些柔和的感情,最近,這變得越來越難了:“你不要苛責自己,這不是你的錯。”
“我不會把時間花在這種沒用的事上,”霍爾說,“我欠他的,下輩子再還,這輩子,勞伯·貝肯沒死,我一秒鍾都不會想其他事。”
祁染的心臟一陣抽痛。他和自己的心境何其相似。“你放心,”他松開拳頭,掌心留下幾道深深的印痕,“我一定會讓你親手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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