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爾比他反應快,在開始減速時就驚醒,眼疾手快地護住他的腦袋。
江印白的右手磕了一下,也沒顧上檢查扭傷了沒有,立刻坐起來,把霍爾擋在身後,警覺地朝窗外看:“怎麽了?有警方盤查?”
霍爾搖了搖頭,指向駕駛系統的屏幕,上面顯示:前有落石。
江印白閉上眼,舒了口氣,甩著撞疼的右手,發出指令,讓車子調頭,選擇另一條路線。
車子緩緩回轉,江印白坐回座位上。夜色濃黑,車裡也沒有開燈,借著屏幕的光,他只能看到霍爾的半邊臉。那面龐如此年輕,神色卻如此蒼老。
當然,經歷這一切,哪個人的生命力不會衰減,志氣不會消磨呢?
江印白默默注視著眼前的軍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霍爾開口問:“怎麽不睡了?”
“我醒了就睡不著,”江印白裹緊了大衣,“我們聊聊天吧。”
霍爾看著他期待的眼神,歎了口氣。
被捕後,很長一段時間,霍爾想抓住遇到的任何人,傾訴自己的冤屈,得到的卻只有冷笑和白眼。
屢屢受挫後,他逐漸沉默下來。這個世界不想讓他發出自己的聲音。
他不再開口,直到遇見江印白。
這個人願意聆聽,願意相信,願意拋棄一切,拉著自己踏上尋求真相之旅,這件事太美好了,美好到讓人恍惚。
他無法拒絕一個拉死刑犯逃亡的人,於是他說:“聊什麽?”
江印白用右手支著下巴,滿臉好奇:“你是怎麽成為飛行員的?”
真像記者采訪。
“我從小就喜歡飛機,經常看空軍的報道,”他說,“有段時間,新聞裡都是鍾將軍在弗林海峽的戰績,你知道嗎?”
江印白點點頭,拜兄長所賜,他對鍾長訣的經歷一清二楚。
“我也想成為他那樣的人,開戰鬥機,消滅恐怖分子,保衛世界和平。那段時間,很多跟我一樣大的孩子,都有這種願望,”霍爾回憶了一下,說,“所以那一年,報飛行學校的人超過了五萬,但名額只有一百。”
江印白讚歎了一聲,帶著欽佩的語氣說:“你入選了。”
霍爾點了點頭:“拿到飛行證書之後第二年,我被派到142師,擔任天隼F7的飛行員。天隼F7和雷霆A2不一樣,A2只有主副駕駛,F7規模更大,有7個機組成員,領航員,飛行員,主副投彈手,通訊員,機槍手,機械師。我們一飛就是十幾個小時,同生共死,是戰友,是兄弟。”
兄弟,他咀嚼著這個字,後來他發現,只有他是這麽想的。
江印白察覺到他話中的酸澀,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腕上。
霍爾對此無知無覺:“有次執行任務,一架轟炸機在我面前解體,碎片打到了我的擋風玻璃上。過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那碎片不是機艙的殘骸,是肉塊,是另一個飛行員的內髒。”
握住他的手顫抖了一下。
“萬米高空是很冷的,血液和肌肉很快就凍住了,和玻璃死死粘在一起。返航的幾百公裡,我必須一直看著他,看著他的殘骸。”
江印白不知道他是怎麽撐下來的,這聽起來像人間地獄。可他現在說起這些,臉色卻很平靜。
“我以為,經歷過這些,什麽都打不倒我了,”他搖了搖頭,“沒想到,從戰場回來……”
他所做的犧牲,什麽都沒有換來。功勳、榮耀、喝彩都是別人的。禮炮轟鳴、彩旗飄揚的禮堂與他無緣,他得到的,是千夫所指,是家破人亡,是他年邁的母親夜不能寐,竭盡全力為他辯護,卻無人理睬。
他為之獻出生命的,讓他失去了一切。
從冰冷的河水裡爬出來,他感覺信仰都被洗去了。什麽善惡有報、因果輪回,都是不存在的。
他的神情大概太絕望了,因為面前的人忽然從座位上離開,蹲下來,握著他的手。
“我們會找到證據的,”江印白一字一句地說,“我們會讓你洗脫罪名,讓所有人知道真相,讓你拿回本該屬於你的功勳。”
霍爾看著江印白,那眼神太真誠,讓他不忍心挪開目光。可他沒有點頭,也沒有出聲附和。
心底裡,他並不覺得他能做到。如果世事是它本該有的樣子,他就不會坐在這裡了。
公平、正義,這些宏大的字眼已經無法激起他的情緒,他隻想活著,即使只能像下水道的老鼠一般畏畏縮縮,不見天日,他也想活著。
面前人是他存活的唯一希望,所以他跟他一同出來,所以他陪他實現那虛妄的理想。
但是,說一千,道一萬,他並不覺得他們能挽回什麽。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想法,江印白歎了口氣:“你不相信。”
霍爾沒有說話。
他用沉默表示肯定,江印白卻沒有沮喪:“聽我說說,好嗎?”
於是,霍爾聽他仔細地分析案情,鋪陳計劃,尋找可能有的突破口。舉著牌子去夏廳示威是自尋死路,他們必須找到證據。雁過留痕,栽贓也不可能完美無缺,一定有漏洞。
“幸福之家的那個護理員,在出庭作證之後,就辭職了,”江印白說,“我跟他的同事打聽過,他父母住在尤塔,我們去那裡找他。”
“然後呢?”霍爾問,“他會推翻供詞嗎?偽證是重罪,他怎麽可能願意為我進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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