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好心給他找謀生的出路,他很感激。不過,他現在是個黑戶,連出行都困難,正經工作就更別想了。
“謝謝,”他說,“我沒打算找公司,不用麻煩了……”
年輕人沉沉地看了他一會兒,笑了笑:“你有什麽難處嗎?”
難處?這就不知從何說起了。難道告訴對方,他剛從特勤組的包圍裡逃出來?
“你身上沒有任何證件,”年輕人說,“連終端也沒有,你到底是誰?”
終於。這個問題終於還是出現了。
他左右為難。他不能說真話,不說又顯得很可疑。躊躇再三,他開口,編了一個理由:“我是出來躲債的。借錢買的房子,還沒住幾年,就被炸平了。”
戰爭中,破產的人很多,這借口也說得過去。
年輕人似乎很同情他,點了點頭:“別擔心,我做的也不是什麽正經生意,不會把你送到警察局的。”
他望著年輕人,心裡有些驚詫。這個人看起來面善,不像是作奸犯科的人,會做什麽不正經的生意?
對方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什麽,最後,像是鼓足了勇氣,開口問:“你是不是需要一個新身份?”
他愣了愣,點點頭。
“那……”對方問,“你要不要我的?”
他一時沒明白其中的意思。
年輕人望向桌上的藥瓶,沒有血色的嘴唇勾出淺淺的笑容:“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我的身份賣給你。”
他張了張嘴。他們萍水相逢,安慰都不知從何開口。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只有這個名字。如果能賣點錢,也算我還有點價值。”
“可是……”他說,“如果你都要離開了,這些錢……”
年輕人轉向他:“幫我送給一個人,好嗎?她就在裡蘭,離我很近,這麽多年,我都不敢回去看她。”他低下頭,就像一個外人一樣打量自己的身體,“現在這個樣子,更沒法回去了……”
他望著年輕人,對方一直在微笑,可笑容裡只有廣漠的悲哀。“好,”他說,“我答應你。”
年輕人眨了眨眼,驚訝於他的爽快。
“我現在沒有錢,”他說,“不過,我肯定能找到掙錢的路子。你等我一段時間……”
“沒事的,”年輕人說,“你就先欠著,等你有錢了,再來兌現我們的約定。”
對方就這麽相信他嗎?到時候,人都不在了,怎麽能保證他兌現承諾?
他望著年輕人,漂亮的臉上只有沉靜。他忽然覺得,也許對方單純是想幫他,只是用交易的形式,卸去他的心理負擔而已。
他低下頭,想了想,又問:“你想讓我用這個身份做什麽?”
這句話似乎讓年輕人感到困惑。
“我頂著你的名字,你的過去和未來,”他說,“我之後做的一切,都會記在你的名下。你有什麽想做,但沒有做的事嗎?”
年輕人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幫我看看和平吧。”年輕人說。
他深吸了一口氣:“和平?”
“我弟弟……最近去世了,”年輕人似乎用完了力氣,往床裡面挪了挪,頭倚著牆,“我們的養父離開之後,他又被送回了托養所,等我攢夠了錢,回去找他,才發現他已經參軍了。我急瘋了,到處找關系,想讓他早點退伍,可是睡了那麽多軍官,也沒有做到……”頓了頓,聲音越發低下去,“他死在凌河邊上。”
他感到腦內轟鳴。他知道,自己的故人,也死在凌河。可是,與指揮官去世引發的風波相比,一位戰士的死亡,是那樣無聲無息,只有唯一的親人在悼念。
年輕人偏了偏頭,望著他。“我和他,都看不到和平的那天了,我希望你可以……如果你活到那時候,替我好好看看,好嗎?”
他久久地望著對方嘴邊虛弱的笑容。
“好。”
說到這裡,祁染沉默了很久。
“他在兩周之後去世了。”他最後說。
江印白隔著黑暗,回望三年前的那個情景。如果祁染——真正的祁染——看到今天,又會作何感想?
世事變幻,可該死的人終究沒有死,無謂的犧牲依舊在持續。
而重生的祁染,還在等待那個約定兌現的一天。
這場對話持續了太久,窗外,黑暗開始有了消散的跡象。
“壞了,”祁染站起來,“我得趕緊走。軍營裡有聯首的人,如果有誰看到我從這裡出去,你們就完了。”
江印白也跟著站起來,陪他走到窗邊。
祁染想了想,回過頭說:“以後,如果我晚上過來,就在窗戶上敲三下,頓一頓,然後再敲三下。”
江印白點點頭,看著他搬開窗框上的木板,忽然走了兩步,把手撐在窗框上:“哥哥。”
祁染以為他想起了什麽事,回過頭看著他,可是他什麽都沒有說。
“怎麽了?”祁染問。
江印白笑了笑,搖搖頭。“沒什麽,怕我在做夢。”
趁著夜色還沒消散,祁染跑回了住處。
一夜未眠,腦子還異常清醒。和江印白重逢的巨大衝擊佔據了所有意識,連困倦都忘了。
他的弟弟還活著,還與他相認了。於他而言,江念晚的死所造成的缺憾,就圓滿了大半。
往後,他可以時常見到他,不是在屏幕裡,而是面對面的,可以交握雙手、緊緊擁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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