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前不是,現在也是了。
鍾長訣的語氣並沒有因為這個評價起波瀾:“那……”
“讓他恢復江念晚的身份吧,”伊文說,“現在他沒有隱姓埋名的必要了。我會召開發布會,通告全國,江博士是頂級工程師,為科技研發做出過巨大貢獻,他是為了國家安全而執行任務,才改換身份的。現在他重回崗位,夏廳願意聘他做科技顧問,讓他負責相關的國家項目。之後,如果他想去科技部就職,科學基金會,國家實驗室都可以。想參選議員,我也可以提供幫助,他會前途遠大的,這點我倒不擔心。”
鍾長訣凝神盯了她半晌,說:“我還以為你要把他關在夏廳。”
伊文露出驚訝的表情。這神態實在天衣無縫,仿佛她完全被這個想法嚇到了。
但鍾長決知道,她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你沒有任何一刻,哪怕一個瞬間,”鍾長訣說,“想要重啟二重身計劃嗎?”
他們長久地對視著,伊文的眼神有些耐人尋味。
如果她想裝,完全可以用最誠懇、最堅定的語氣,告訴他,完全沒有,而他找不出任何破綻。
但她卻用這樣捉摸不清的目光望著他,等了兩秒,才姍姍來遲地回答:“沒有。”
他明白,這故意張揚的猶豫,也是一種誠意——她想過,可她決定放棄。
“為什麽?”鍾長訣問,“你費了那麽大工夫,就為了做八年聯首?”
伊文眯起眼睛,用略微誇張的感激語氣說:“謝謝你,那麽篤定我會連任。”
鍾長訣不答。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做到,畢竟她可是在勞伯·貝肯手裡蟄伏八年、全身而退的人。
“二重身計劃,風險太大,”伊文說,“就算有足夠資源,代替所有潛在對手,AI和人類到底不同,一旦出現意外,暴露了身份,那就全完了。只有勞伯那樣喪心病狂的人,才會拿它當救命稻草。”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而且,這個計劃的核心人物,願意用生命去抵抗它。我一向喜歡合作共贏,非得把人逼死,兩敗俱傷,太不上算。”
“不逼一逼怎麽知道呢?”
“別試探我,”伊文的語氣仍然平和,溫度卻比剛才低了很多,“沒有哪個領導人不想一直掌權,一直按照自己的心意管理國家,不過,這麽做的代價太大了,在民主社會作獨裁者,很難善終,”她抬起手,指向遠處的山巒,“我不想在余生的每一天,都提心吊膽,害怕失權,害怕喪命。我要在圓滿的八年任期之後,功成身退,回到我的莊園裡,在夕陽下,和朋友交杯換盞,欣賞美景,富足地過完這一生。我要掌握權力,實現抱負,也要平穩安寧,善始善終。”
鍾長訣望著她的臉。伊文並非孤注一擲的賭徒,無論何時,她始終保有謹慎,並給自己想好完美的退路。
“如果八年時間,不夠我做出政績,再多八年也無用,”她說,“時代變化那麽快,我遲早會跟不上,遲早要把接力棒交給年輕一代,與其被人逼著交出來,不如自己選擇接手的那個人。”
這席話實在滴水不漏,鍾長訣也唯有點頭而已。
不過,政客終究是政客,他始終留有疑慮。
伊文審視著他的表情,笑了笑:“在你眼裡,我們是為什麽競選聯首?”
“每個人的理由大概都不同。”
“是,”伊文說,“但有一點是一樣的,我們有想要改變什麽的願望。”
她望向遠處城市的亮光,在萬千燈火中心,是那個無數政客競相追逐的終點:“夏廳的事務有多繁忙,你大概很難想象。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源源不斷的危機。你的行程密密麻麻,每天睡眠時間不到六個小時,好容易能休息一會兒,還會因為各種原因被叫醒——戰亂、自然災害、國際爭端、政權更迭,世界實在不平靜,隨時隨地都會爆發意外,因而你也在不停奔波。”她的思緒觸及了什麽,嘴角微微翹起,“我還記得,有次修正案出了問題,我召集幕僚開會,當時我有個屬下說,自己和未婚妻有約會,已經推遲了三次,這次必須去,而且他答應了對方,要喝酒、吃飯、跳舞、吃甜品,沒準還有其他活動。我說你都可以做,但是得在二十分鍾內做完。要是想做愛,那就邊吃飯邊做。”
鍾長訣沒有什麽幽默細胞,但他想,如果過去的祁染在這,大概會露出笑容。
“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強度,”她說,“你知道,我從小生活富足。如果我要享樂、放縱,用不著這麽折磨自己,把自己逼成一個陀螺,自討苦吃。我要走進夏廳,是因為我覺得某些政策存在漏洞,某些不公需要改變,某些法律已經落後於時代,我相信問題有更好的解決方法,社會還有進步的希望。”
鍾長訣望著她。五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談及本心。
“支撐我們走下去的,始終是我們心中的理念。”她說。
鍾長訣看著她。他不懷疑她話中的誠心,每個政客心中都有這樣的願景,只是……“在追逐的路上,有些人會改變。”
伊文笑了笑,說:“改變也要分情況。江博士不是也變了嗎?”
這話觸及了鍾長訣的痛處。
“他變了,你會責怪他嗎?”伊文問。
鍾長訣沉默片刻,說:“如果善良的人也鋌而走險,問題就出在局勢。”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