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蘭聽說,他為自己的契劍取了名字,叫“聽春”。
蘭是笑著入睡的。
第二次醒來,蘭是被吵醒的。
曾被他路過時順手整治過的魔族以為他是十方魔獄中沉睡的魔,試圖通過儀式將他喚醒。蘭剛要發怒,就看到了持劍而來的翡。
青年衣袂烈烈,周身飛花繚繞,掌中玉劍清熠。
他只是一揚下巴,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來一場?”
那是翡首次在蘭面前出劍,劍氣如流風曳雲、萬樹飛花成浪,是蘭此生所見至美的一劍。
於是二人忘情交手,輪回洲方圓萬裡,靈壓滿地、光影繽紛,他們毫無顧忌,絕招盡出,格外快意。
極招落盡,他們躺在僅存一片未曾沾染魔氣的草地上聊天,周圍一片寂靜,只剩下兩個筋疲力盡的人。
蘭望著未被淵虺樹冠遮蔽的湛藍天穹,聽見翡輕笑開口:“相識許久、會面寥寥,只聽那些魔族喚你蘭尊,你本名叫什麽?”
蘭一怔,才發現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甚至沒來得及為自己取一個人類的名字。
他想了想,方道:“吾族與人不同,沒有姓氏,隻以一字為名——譬如吾父名“晝”、吾母名“玉”,而吾名為“蘭”。”
翡聽著,忽然噗嗤一笑:“那我豈不是要叫你蘭?直呼其名,總顯得不夠親密。”
蘭一陣委屈。
他很想告訴對方,你從前都是喚我“蘭蘭”的,我們曾經親密非常,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可他望著搖曳掩映的“神木”樹冠,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半晌方道:“寒衣可以給我取一個嗎?”
“咦?”
青年昳麗面容泛起驚訝,又轉瞬彎了眉眼:“人族名諱皆由父母決定,你若想的話……可以是可以,但你想要什麽樣的名字?”
蘭回望他鮮活明亮的眼眸,深邃面容緩慢漾出笑意:“就以“蘭”字為姓,怎樣都好。我想同寒衣一樣,有個人類的名字。”
對方即擰眉思索片刻,忽然雙掌一合:“我記得有首詩,‘欲逐風波千萬裡’,正與你相稱,不如……就叫“風逐”吧?”
蘭很喜歡,笑著看他,忽然道:“寒衣,可知吾族會讓什麽人給自己起名?”
青年便也跟著笑:“普天之下只有你一隻龍,我去哪裡知道?”
蘭忽然抬手,為他將頰側發絲上裹挾的草葉摘掉:“下次見面,告訴你。”
第三次轉醒,比蘭預料的要早。
上次分別時他將自己的護心鱗摘下,珍而重之地交托給翡,誰知陷入沉睡沒多久,便被護心鱗傳來的躁動驚醒。
他緊趕慢趕,踏著血月妖華與綿延千裡的魔息,尋到了礁石間奄奄一息的翡。
對方不知怎的,仙脈中豐盈的靈力消失無蹤,竟充斥著來自一隻貓妖的妖魔之氣。
蘭抱著躁動不安幾乎失去理智的青年,為他梳理混亂的經脈,手臂卻被雪白長尾緊緊纏著。只要微微側頭,臉頰便能挨到對方頭頂支起的絨絨尖耳。灼熱迷亂的氣息就貼在頸側,蘭皺眉克制,卻被對方一口咬住耳垂。
接下來就是耳鬢廝磨,最激烈時,蘭被他伸出雙臂死死勾住脖頸,滿耳皆是對方微啞繾綣的飄忽嗓音。
他說——
“蘭蘭……我想起來了一些事。”
“我們一起……推翻這個荒唐的世界吧?”
接下來的一切都是順理成章。
蘭將自己好不容易積蓄的力量盡數灌入護心鱗內,在翡墜入十方魔獄時為他隔絕淵虺的吞噬;後者爬出魔獄,一人一劍殺上魔國夜都,來到了魔主座前。
曾經的魔主已被蘭取而代之,他由王座起身,拾級而下,迎著白發青年掌中無形的劍鋒,堅定不移地唱起了歌。
那是龍族世代流傳的歌,由龍語構成,被蘭設定為獻祭儀式的開啟咒語。
蘭所有的力量、記憶,毫無保留,盡數獻祭給了他最愛的神明。
靈珠終於破碎,詛咒瘋狂滋長,即將吞噬靈台的前一瞬,他們向著對方堅定邁出一步。
劍鋒入肉,“魔主”生命終結。
而蘭的魂魄得以進入輪回重生,終於擺脫淵虺詛咒,獲得行動的自由。
這便是他們的約定。
蘭風逐睜開雙眼,少年容貌不知何時已然變化,深邃輪廓徹底褪去稚氣,與夢境中的蘭重合。
他微微仰頭,視野中闖入一襲無瑕耀目的白。
仿佛一朵盛開的雪白幽曇,綻放在寧靜如夜的深海之中。
他身後是蘭風逐無比熟悉的巨龍虛影,長尾與龍須繚繞交纏,將最心愛的人護在懷中。
他們深深凝望彼此,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深海無聲。
翡寒衣足尖一點,曳著滿身雪浪向前,被玄衣青年輕輕接入懷中。
兜帽因這一遊的力道被海水勾落,三千銀絲搖曳漂遊,如同一雙即將振翅飛去的羽翼。
蒼藍泛金的護心鱗飄出衣襟束縛,被翡寒衣抓住,輕輕壓上蘭風逐胸口。
後者抬起雙手,扣住他蒼白修長的五指,翡寒衣忽而展眉,輕輕一笑,緊接著傾身靠近,吻上對方線條鋒利的薄唇。
平靜幽邃的深海頃刻掀起狂狼!
無形海流席卷繚繞而來,伴隨著無數靈光由白衣青年體內逸散,又順著暗流回到蘭風逐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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