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風逐有些僵硬地轉動雙眼,只見一道人影踏著清冷月華,緩步行來。
來人青衣白衫,身形大半為錯落花枝所掩,僅露一線碧波雪浪般層疊翻卷的衣擺。
蘭風逐不由屏息,望見一隻白皙纖長的手憑空伸出,撥開茂盛枝條——
花團樹梢雙分而開的瞬間,眼前景色隨之割裂!
夜風溫柔的桃林卷曲焦枯,又被鐵黑欄杆截斷,隻留下驟雨後凌亂潮濘的塵泥。
蘭風逐渾身濕透、奄奄一息倒在籠中,眼前一切裹滿血色,入目皆是血海之中的怪物。
它們張牙舞爪、卻又不敢靠近,只能發出各種意味不明的囈語,想讓他被汙染吞噬。
少年艱難喘息,眼皮已快支撐不住。
日日見到同樣景象的他心裡清楚,若此時失去意識,便會徹底淪為那些怪物的同類,再也醒不過來了。
夜風毫不留情帶走體溫,蘭風逐越來越涼的指尖掙扎著顫了顫,忽然觸到一點滾燙。
那溫度柔軟又粗糙,似有奇異力量成功將他由迷失邊緣拉回。紛亂囈語頃刻減弱,蘭風逐用盡全力掀開一隙眼皮,對上一團蓬松雪絨。
那是隻通身似雪的小白貓,在血海包裹中分外耀眼。見他醒轉,它收回粉嫩舌尖“喵”了一聲,忽然張了張嘴。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一空靈清亮、一冷冽含笑,竟穿越時空,奇異交疊在了一起。
他們說——
“這個人,我要了。”
幻景崩散、夢境傾頹,半人高的草甸中,狼狽少年猛然驚醒!
蘭風逐挺身坐起,捂著胸口,心臟狂跳。
夜風撩人,混著溫暖乾淨的水汽與花草清香,他緩了好一會,才掙脫噩夢影響,開始環顧四周。
入目仍是叫人心煩意亂的扭曲猩紅,那些吸收災厄後每每出現的怪物卻少了很多。蘭風逐凝神時,甚至能從詭異中隱約辨出花樹翠影、螢火蟲鳴。
身上衣料破爛卻乾爽,那墜入冰海的經歷仿佛只是錯覺。
他抬手一抓又舉至眼前松開,見受驚光點閃爍逃離,終於松了口氣,確認這裡不再是夢境。
天空泛起魚肚白,林間群鳥驚飛。
蘭風逐剛由草甸中起身,又聞風聲呼嘯,馳掣而來!
強大靈壓幾乎將他掀翻,少年好險穩住身體,見兩道流光一前一後曳著光尾掠過樹頂,激起層層樹浪、漫天花雨。
世界重歸寂靜。
蘭風逐耐心等了很久,直到確認他們皆已遠去不會發現自己後,才小心撥開茂盛花枝,由樹叢擠了出來。
“咦,真巧。”
一道泛著笑意的冰涼嗓音忽由身後響起,清冷幽香同時飄入鼻尖。
蘭風逐猛然回首,只見霜氣卷著花瓣凝聚,無瑕白衣就這般闖入他僅有血海煉獄的視野。
怪人雖在笑著,氣質卻比不久前陰鬱了不少。
兜帽陰影下,蒼白唇線勾起殘忍的淺弧,忽而沒來由道:“既見面了,便是緣分所致,擇日不如撞日——”
翡寒衣周身霜氣凝聚,無數冰芒顯現。
他故意頓了頓,欣賞著蘭風逐緊繃戒備的情緒,緩慢道:“雲棠花林甚美,埋骨於此,你可喜歡?”
蘭風逐:“?!”
少年原本只是本能後退想要遠離怪人,聞言腳下一滑,險些被藤蔓絆倒。
見那些幽幽懸浮的毫細冰針微微顫動,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森冷殺意敲打神經,瘋狂叫囂的危機預感讓他毫不猶豫、轉身就跑!
這怪人反覆無常、喜怒不定,對方實力他早已領教,心知不可能戰勝,現在隻想速速遠離。
他從未出過籠子,在這樹林間卻矯健得仿佛一隻獵豹,仿佛這是天生的本能。
翡寒衣神識滿意地追隨著少年氣息,足尖輕點,從容跟上。
冰芒驟雨般環繞逼近,如同蜂群齊出。
翡寒衣如一隻貓般戲耍著已經到手的獵物,撥弄著對方逃竄的軌跡,卻不會讓他離開自己的掌控范圍。
似乎得幸於林間地勢,冰針驟雨幾次落下皆未真正重傷少年,只是在他周身留下無數劃痕。
可蘭風逐才被對方極寒靈氣灌體一遭,根本沒時間休整恢復,此刻早已是強弩之末。
驟雨再次逼面,就在少年面色發白準備迎接死亡時,一道大力襲來,生生將他拽入灌木叢中!
蘭風逐眼前天旋地轉,未及反應,口鼻處就被糊了一團草葉。
他匆忙抬頭,正對上一雙血紅黑暗中仍舊明亮璀璨的陰陽瞳。
“噓。”
眼眸一金一銀的少年神情冰冷,一手隔著厚重草葉捂住他的嘴,同時將一根玉白手指豎至唇邊:“別動。”
冰針寒芒撲了個空,呼嘯而過。
風壓擾動灌木,晨曦光線趁機瀉落幾縷,照亮對方頰邊垂落的霜色發絲與沉鬱眼底,激起瑰麗迷幻的絢光。
蘭風逐瞳孔緊縮,盯著那人幾乎被光影模糊的面容點了點頭——這是除了白衣怪人外,他遇見的第二個不受視野異狀汙染之人。
而對方的瞳色與發色,似乎在拚命提醒著蘭風逐壓抑了近十年的記憶,他是誰。
灌木叢外,冰針驟雨飛掠幾圈又無功而返後,破空聲終於慢了下來。
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逼近,聽著彼此呼吸聲的兩人皆由眸底湧上緊張,便聞外面那人輕笑一聲:“藏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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