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師鏡塵與林星夜一同攔著,他恨不得跑到魔主面前去看個清楚——記憶中清光熠熠、劍鋒柔和的玉劍聽春此刻已斷成兩截,卻還在盡力釋放著澄明溫柔的劍意。
林風眠眼圈一紅,視野已然模糊。
他方才已從師尊與親弟口中得知了翡照月當年遭遇,此時更是心如刀絞,恨不能以身相替。
寒霧與魔焰的角力仍在繼續,踏空而行的殊華聖君卻忽然動了。
他踏著飄搖墜落的輕盈雪片,颯遝白衣如陣風般卷向殿門,正正落足於幽火禁製之前。
與此同時,在場所有人都覺得周身一涼,似被寒氣掃過一遍,竟忍不住打起哆嗦來。
這寒氣深入骨髓,竟直接影響了神魂,連劍九思與師鏡塵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開始運轉靈力,試圖取暖。
蘭風逐與君停瀾同樣冷得不行,下意識便要調動力量,肩頭卻被被迫夾在二人中間阻止他們對彼此動手的翡寒衣一手一個按住。
他隻道:“別動,忍著。”
兩名少年第一次對視一眼,又同時移開視線,卻都聽話地卸去仙力,不再反抗。
就在此時,魔主沉默著緩緩站了起來。
沒有一句多余的言語,仿佛只是對視一眼,他已同殊華聖君隔著十數丈距離進行了無數交流,而溝通的結果,不言而喻。
淺白寒霜登時濃重翻卷,如山崩海嘯般裹著鋒利雪片由天際壓下,與驟然升騰侵天的濃黑幽火驟然碰撞!
直到此刻,本該在近距離被靈壓波及的眾人才意識到,適才那掃過全身的寒氣,似乎是殊華聖君為保護他們所設下的禁製。
一群人面露感動,又是揚聲對這位面冷心熱的聖君大肆讚揚,直言殊華乃仙門一大倚仗,當受最高等級的供奉。
翡寒衣垂眸聽著,薄唇微勾,眼底情緒被纖長羽睫所掩,教人看不分明。
近距離觀戰,還是如此高層次的戰鬥,除卻少數修為突破遊仙境的劍九思幾人外,其他人視野內只能看見互相傾軋的黑白光芒。
饒是如此,不少人也似有所得,忙就地盤膝入定,消化感悟。
又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月升日落再月落日出,天際戰局才隱隱有了分曉。
那極致的黑白絢光開始減弱,這次連修為低微的隨行弟子都能看清了。
殊華聖君與魔主皆不見疲態,甚至毫發無損。
可後者氣息卻萎靡了不知一點半點,被白衣聖君掌中一柄晶瑩剔透的冰劍貫穿,淺白霜霧突破漆黑幽火,終於將那令人畏懼的玄衣身影逐漸蠶食、吞噬。
“咦?”
蘭風逐一直緊盯戰局,忽然壓低嗓音,悄聲湊近翡寒衣,疑惑道:“寒衣,魔主都要死了,為何不用那塊石頭?”
千辛萬苦屠魔取命,又衝破十方魔獄封印、煉化十萬妖魔,廢了如此大的功夫,煉出的石頭也一看便威能非常,這魔主為何不用?
蘭風逐下意識覺得不對,翡寒衣卻只是輕笑一聲,將他的問題重複了一遍:“是啊,為什麽呢?”
心知這種問題丟給翡寒衣著實有些為難對方,不祥預感促使少年繼續抬頭,眸底燦金光華流動,倒映出被冰劍抵著一路墜落的魔主。
輝煌宮殿早已在二人交戰中不堪重負,傾倒垮塌。
唯有那以黑玉雕成臣服萬魔形狀的王座仍在矗立,並著那顆仍在安靜懸浮的漆黑晶石與斷成兩截的聽春一同沐浴著晨曦煦芒,仍舊冰冷沉寂。
魔主正是倒在王座階前。
他仰躺在地,及膝青絲與華麗繁複的玄衣向各處鋪陳,凌亂又狼狽。
赤金面具在他摔落時脫離面部,墜落一旁,卻因角度原因,除卻緩緩落下的殊華聖君,沒人能看清他的長相。
“結……束了……”
他唇瓣蒼白,天生顯得有些薄情,卻還是勾著一縷笑意。
修長手指握住冰劍,開始消散的昳麗容顏神情和緩,恰到好處地中和了侵略性十足的美貌。
寒風翻卷,將殊華聖君過於寬大的兜帽掀得翻飛鼓動,露出一雙空洞死寂的金銀異瞳。
即便目盲,他依舊微調面向,對準了魔主那雙光華逐漸熄滅的金銀異眸,嗓音輕得幾乎無法辨別:“嗯,結束了。”
話音落下,魔主終於闔目,神情安詳地化作萬千輝光,融入風中。
世間萬籟俱寂。
仙門眾人愣愣看著那位白衣聖君松開冰劍,緩緩起身。
空氣中懸浮的冰晶經陽光照射在他身周攏上一層輝光,清冷夢幻,遺世獨立,仿佛一位誤入凡間的神祇。
良久,才有人恍然開口:“魔主……死了?就這麽死了?我們贏了??”
這一切太不真實,他們數千人來到魔國,非但尋回了失散十年的師友親人,還未費一兵一卒,便擊殺了擁有驚世之能的魔主!
他下意識環望,發現周圍所有人也都和自己一般,神情茫然,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以至於他一句話說完,短暫竟無人相應。
可階上的白衣人動了。
那位受盡讚譽、舍身救世、護佑蒼生的殊華聖君,忽然調轉腳步,非但沒有回到仙門之間,反而踩著眾人期許憧憬的目光,一步一步,走上了屬於魔主的王座。
眾目睽睽之下,他一掀衣擺,從容落座。
山巔冰雪一般的白衣在黑玉群魔的襯托下無比耀眼,甚至有些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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