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峰巒疊嶂,峭壑陰森,高高的墩台依傍著城牆一段,間隔不遠護著前哨陣地岔道城。
松柏被樹下的人給撞的晃了晃,斷碎的乾皮沒骨氣地落了下來,落到底下那張手工粗糙的黑木長椅之上,而其上癱坐著的那位——身殘志堅的司馬大爺在發號施令。
“喊你們豎壁清野,你們慢吞吞地擱這遛鳥兒呢,照這進度到天黑都摸不到床板。還有,往兩頭跑什麽跑?集中堆放,羌軍還沒來到這就上趕著投胎,不是,別撞一塊投懷送抱……”
“是、是是的總兵。”若乾人等忙得灰頭土臉。
所謂豎壁清野,就是將城池周邊的、一切有利於敵軍的東西全部搬進城內甚至銷毀,讓對方無處藏身,一但其失去了隱蔽自然成為守城方攻擊的活靶子,增強勝算。····應戰的事多,從早上折騰到黃昏都應付不過來,不論是誰都是急出了滿頭大汗。可是總兵這會兒脾氣也實在是臭了點,誰也不敢在這關頭上前招惹。
西城門被緩緩打開了。
褚廣諫等一行原先得了雲卿安命令的人從城外回來時,個個面色難看得跟吃了土一樣,倒是讓那位吹毛求呲、樂此不疲的司馬大爺看樂了。
被招來同他瞎扯扯時,褚廣諫率先破口罵了一句:“心真夠黑的,逼著那些個生產硝石、硫磺、鉛、鐵的工匠和商行人都被困在了一塊,動都不能動出去一步。誰不是有妻女老小的,如今卻生生被當成鵪鶉一樣圈著!總兵,咱看不下去。”
或是憤然或是歎惋,指的是誰雖未明說,但這都能猜得到。
司馬厝將手放於腦後枕著,沒急著答話,隻略想了想就明白了雲卿安此命的意圖。
加強物資管控,避免流通交易使羌軍得以裨益。夠狠,也夠利落。雲卿安這回的作風倒是對他味兒。
眾人見司馬厝這不大上心的態度,心裡又失望了幾分,偏袒得明目張膽。
褚廣諫呼吸急促,狠啐著唾沫星子添火澆油道:“可不止這,陰損的路數他挨個能使個遍,連關裡頭人家的農藥老鼠藥都被搜羅一空,城池外圍的河流以及空潭裡面,這會兒在他一聲令下後全他媽的沾了毒藥!”
果是陰狠到瘮人的路子,讓人覺得涼颼颼的。卻多少又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不厭詐不厭損。”司馬厝卻是笑了,“一攻不得,僵持拉扯之下,有得羌軍好受。”
褚廣諫一噎,無可反駁。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留之無過,本督心善。”
雲卿安款款來時,四下噤聲。
而那位大老爺則是將腳底擱在老松樹的樹窟窿蹭了蹭,仰頭閉眼乾脆不見不聞放死賴去了。
周圍的人皆被揮退,不情不願地一步三回頭,指望著司馬厝迷途知返,卻又無不是徒增悲歎。
感覺到在難得的靜寂中,那人靠他越來越近,司馬厝扯了扯嘴角,伸臂一撈將雲卿安帶趴在他身上,似是忌憚一般地道:“吊著一口氣,以便折磨人是吧?”
不握菩提珠,橫陳誅人刀。假仁善,就是立地成佛都渡不了厄。
“留著給你出氣。”雲卿安眉眼彎彎,偏頭時用下巴刮著他的腿根側,磕撞著那硌人的硬骨,連睫毛都似帶了溫柔的笑意。
司馬厝神色複雜。
好像,他就算是狡兔三窟、行千裡路地繞了一個又一個的羊腸遠道,也都能被雲卿安給帶回去,結結實實地栽手裡去了。
“總兵,我說與你聽。原先從岐山運過來的糧草少說也備了兩千石,雖不宜打持久戰,但好歹一段時間內兵卒都能吃飽,老人小孩也餓不死。”
雲卿安將司馬厝那跟老樹皮不死不休的腳給掰過來捧在自己懷中,低著頭用手自下而上地揉捏按壓。
沒勸他收斂些有毛病似的臭氣性,反倒還樂意慣著。
“物資先是從倉庫中調撥,其余都是來自民間,油、木製炮架、石灰、釘子、鋤頭等,城民參與分派協助。”雲卿安笑望著他,“百姓願意,他們相信你。”
“相信朔邊名將的脊骨受傾壓而不倒不折,相信得還一片海河晏清,相信雖無廈宇亦有簷屋大堂,有田有米,往來種作。”
司馬厝呼吸微滯。
清內鬼絕不可能會手軟,但凡雲卿安在這關頭有一絲一毫的不對勁,司馬厝都不可能會放過他,就是不知會可以狠決到哪般地步。
對於他的用意,雲卿安卻只是看破而不說破。他故意在明面上給出一個機會,設下試探所想要的結果和解釋,雲卿安便默默地做足了。雖不知是否是裝出來的。
“我又不管你這些。”司馬厝斂眸,按住了那隻自他腿腳往上作亂的手,似是毫不在意,顧左右而言他,口氣像是質問又難得地帶了些近乎幼稚的氣惱,“我隻問你,禁購酒水,誰下的令?”
時值冬日,酒水可以取暖,限制民間采購而發放給士兵暖身子正合適。不巧的是正趕上城兵統購,統計發放調撥都工量巨大,司馬厝想要就得等上好一會。
“我。”雲卿安輕聲說,“對總兵不設限,我替你收著。”
暮色來時,替他溫酒。
(本章完)
第44章 萬骨枯 惜命,不殉城。
羌軍兵至,鼓驚生煙,雪暗凋旗。
蒼穹陰霾密布,飛鳥俯衝落在血汙斑駁的屍骸之上,發出陣陣嘶啞的鳴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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