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當初的幼苗已經長成參天大樹。
“……也不知現在怎麽樣了。”老道士喃喃。
他的手機還是十多年前的老款,僅限於接打電話,沒有所謂的聊天功能。季夏剛下山那會兒倒是三五不時給他打幾通,煩得緊,吃著什麽好吃的都要特地打電話告訴他,後來還跟普通人談起了戀愛,之後聯系就慢慢少了,到最近已經有一年多沒來電話。
“最近又吃什麽好吃的了?”
“戀愛還順利麽?”
“和普通人沒結果的,還是趁早散了吧,別傷人家姑娘。”
……
老道士一時興起,和頭頂的梧桐葉說話。
脖子仰累了,轉兩下收回視線,烤爐裡的炭火也差不多燒光了。
夜已深,老道士碾熄剩余一點火苗,穿過院子準備關門睡覺。
這時,自南向北迎面拂過一陣清冷的風,大門兩側栽種的數棵梧桐來回搖晃,腳步聲由遠及近。
老道士循聲看向前方,黑夜裡陡然顯現一抹紅,隨著那抹紅靠近,記憶裡抱頭縮在門後的少年模樣愈發清晰,一如十二年前那般,又好似多了些什麽。
“林道長。”季夏走到他近前放下手提箱,好看的眉眼微微彎著,“我回來了。”
老道士有些記不清他離開前的樣子,只是潛意識中覺得瘦了,溫和外表下隱藏的尖銳性子也被磨圓了些,周身氣度更顯隨和,輕松自然。
他沒問怎麽都不提前打聲招呼,笑著衝對方點頭,“回來好啊,回來好。”
*
破落道觀和季夏走之前毫無兩樣,只是一走幾年,猛然間還是會產生陌生和距離。
季夏與這座道觀重新磨合了半夜。
熄滅不久的烤爐再度燃起,老道士又從廚房裡掏出兩個蜜薯,前兩天剛得的肉也拿了出來。
“這是黑豬肉,村裡人自家養的,我給做了場法事送了一小塊。”老道士佝僂著的背不知不覺挺直,麻溜的除了毛洗乾淨抹上調料架到烤爐上。
季夏到屋裡搬出小矮凳坐在旁邊,先吃著蜜薯。
“怎麽樣?好吃不。”老道士笑呵呵地問。
季夏吃兩口點頭。
他吃得慢,一個蜜薯下肚烤肉也差不多了。
老道士將肉片進碗裡推到桌子對面,“山下好吃的東西多吧。”
“多,不過很少能吃到黑豬肉。”季夏夾了兩片,見他不動筷,“你怎麽不吃?”
四個蜜薯下肚的老道士吞咽口水:“我……不餓。”
“是撐著了吧。”季夏剛才就見他盯著蜜薯又看看手裡的烤肉,一臉苦大深仇,分明是紅薯吃多肚子裝不下了,“下次可不能吃那麽多了,又是晚上。”
“好了好了,知道了,回來就知道管著我。”老道士吹胡子瞪眼,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掏出兩隻紅番茄,“再說,不給你了。”
老道士總有辦法堵他的嘴。
季夏不說話了,默默將碗裡的幾片肉吃光,剩余的就撐不下了。
吃完才道:“今天我去墓裡睡。”
季夏的墓距離道觀不算遠,十二年前一道天雷震塌了入口一小塊,老道士後來又給做了個木門。
松木做的門,打開之後內裡視野開闊,平鋪面積足有八百平,這還不是主墓室,主墓室得走過兩道暗門躲過幾道機關。
機關早在季夏醒來就給停了。
沿途隔幾步一盞照明用的魚油燈,歷經百年不滅,比手電筒好使得多。
跨進主墓室,極目眺望就能看到無數夜明珠點綴的穹頂,宛似盛夏繁星。石階上一副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棺蓋還鋪著條絲絨紅毯。
季夏吃力推開棺蓋,拿著紅毯躺進棺木內,再從裡面一點點合上。
這一睡就是三天。
第二天晚上沒見他出現,老道士還曾過去敲敲棺木,季夏隔著棺材板表示要再睡會兒。
回來時,老道士就覺得不對勁,現在居然要睡這麽久?他想了一天給林牧打去電話問情況。
“季夏……心臟受損,一直沒能愈合。”林牧合上筆記本,歎口氣靠著椅背望向天花板一角,半晌後啞了聲:“堂爺爺,我沒照顧好季夏。”
“你把事情好好跟我說。”聽是心臟出了問題,老道士心猛地揪緊。
要知道,僵屍最致命的弱點就是這心臟了。
不過短短兩年多時間,發生了很多很大的事,林牧撿要緊的跟他說也說了有三個小時,“季夏既然什麽都沒說,您也便當作什麽都不知道吧。往後他不會再下山了,就待在山裡好好養傷,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痊愈的。”
季夏此後又昏昏沉沉眯了兩日,平常無事打掃整理道觀,以往劈柴如切菜,現在卻很吃力,往往勞作不到半小時就要歇下來很久。
老道士有心想叫他別幹了,話到嘴邊瞧他那和幾年前種梧桐樹苗似的神情,怎麽都開不了口。
哪怕經歷了那些事,季夏始終是季夏,倔強的性子一點沒變。
深秋到深冬,整整兩個月,季夏的身體依然毫無起色,睡眠時間短則三天,長則一星期。老道士每天都要下墓室用木棍敲敲棺材,聽到他應聲才放心離開。
臨近年底,終於下了今年第一場雪。
雪花紛紛揚揚,季夏將烤爐從院子移到門裡邊,來了興致烤烤番薯、豬肉,甚至有一次將番茄也放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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