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笑的?
若有似無的目光落到臉上,季夏挽好袖子,側跨一步跟他保持距離,將剩余碗筷洗乾淨,又往大鍋灶裡添了滿滿一鍋水,坐到後頭生火。
火光印照臉頰,烘地那雙藏在睫毛下的眼睛亮閃閃,好似在發光。
黎行拄拐慢慢走著,偶爾瞟兩眼灶膛後的人,輕咳一聲開口:“村裡熱鬧麽?”
“大家都去幫忙了,和城裡不能比,放在這種小地方算很熱鬧了。”季夏有一答一。
往灶膛添兩根柴火,似想到什麽,躍動火光的眼睛再次垂下去,多了些話:“那戶人家,丈夫幾年前就病了,完全是數著日子過活……這樣一眼望到頭的人生,給活著的人能留下什麽?”
往後漫長歲月裡又只剩下那一個人。
如果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為什麽還要在一起。
他回來時,黎行就隱約察覺到他情緒不對,撐著拐杖靠近灶膛,盡量用輕松的語氣道:“非要說留下什麽,大概就只有回憶吧。不管是好的壞的,回憶的時候就是想起他的時候。”
“不覺得痛苦麽?”季夏難得接他的話。
“如果是痛苦的回憶當然只能帶來痛苦。”黎行借著烘手再次靠近,“但我覺得,回憶裡不僅僅只有痛苦,還有美好的過去。退一步來說,就算只剩痛苦,那也該往前看,不是誰離了誰就真的活不下去,日子依舊繼續。”
季夏望向他那頭半白的發,心說:這話真是沒有一點說服力。
他要是真如自己說的那樣豁達,也不會這樣了。
季夏及時終止這個話題,燒開水倒一半進木桶,另添些涼水拎進房間。
打濕兩塊毛巾,一塊給他自己擦身前,另一塊礙於他左手還傷著,給他擦後背。
往常道觀裡還有其他人在,擦背不過一件尋常小事,今天許是兩人獨處,屋內熱氣繚繞,溫度也好似跟著升高幾度。
黎行單手擦完胸前,低頭一看,趕在人轉過來前將毛巾搭在大腿上。
萬幸季夏沒看見,不然指不定怎麽罵他了。
*
山下法事一連七日,季夏每天早出晚歸,總會帶些新鮮的蔬菜瓜果回來。
留一部分過年,剩下的全都給黎行,飯桌上也不再繼續沉默,偶爾會說兩句村裡的事。
老道士給看了風水寶地,幾日後葬上山,到時候會繞到道觀參拜。
“你若嫌吵,就待在房間裡,他們不會進去的。”季夏提前說明。
老道士沒有瞞著村民,大家都知道道觀裡來了個養病的人,雖也會好奇問東問西,卻不會擅自叨擾。
黎行邊應好,邊將蔬菜沙拉裡的番茄挑出來給他。
給了番茄,季夏對他的態度明顯比之前好很多,晚上擦背也更加賣力。
微涼的指腹不時劃過脊背,酥酥麻麻,引得黎行全身顫栗,身前就算蓋著毛巾也快擋不住了。
他對季夏的欲.望與日俱增。
“還有幾天過年,你有什麽想要的,我去村裡買……”季夏忽然從他身後轉過來,余光先掃到他的異樣。
黎行捂地更緊了,開口成了結巴,“我,我沒什麽,沒什麽要買的,你,你不用管我。”
“很難受麽。”
黎行心猛然跳漏一拍,盯住他形狀完美的唇艱難吞咽口水,決意跟隨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試著拉動季夏的手一路向下,聲線藏不住地喑啞:“很難受。幫幫我好不好。”
霧氣洇濕的眼睛被一塊熱毛巾蓋住。
感官無限放大,黎行清楚感覺到那隻手握住了。
“季夏……”
緩慢挪動的手微頓,又若無其事繼續。
房間裡的燈亮了半宿,木桶裡的水也早已涼透。
從這之後,黎行表現地越來越明顯,以往都只是偷瞄,現在已經光明正大,毫不掩飾他對季夏的喜歡。
季夏卻總是淡淡的,避而不談那天晚上的事,除了很少再跟他肢體接觸,一如往常。
好似那天只是他做的一個旖.旎的夢。
黎行陷入極度不安,此後時刻都在擔心這樣的越界,季夏會跟他越走越遠。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懷揣著這種毫無安全感的擔憂,直到村民送葬上山,黎行聽話的沒有外出,隻透過窗外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得知外面來了很多人。
“最近幾天都是大晴天,隧道用不了多久就能通了。”
“正好趕上過年,還能進城買點年貨去。”
……
“誒!該說不說,劉大哥也太不巧了,這個年都沒熬過去。”
“嫂子一個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來。”
“她啊,心裡早料到了。”
……
“對了,季夏你今年也不小了吧。”
“路通了以後,跟姨進趟城唄,正好姨有個外甥女,跟你年齡差不多大。”
啪嗒!
西側屋裡傳來木棍落地聲。
黎行耳邊一陣翁鳴,再聽不進其他話。
不知道是怎麽熬到外頭那些人都走了,打開門,院子裡只剩季夏,林道長進了大殿。
他松開拐杖一步一步慢慢挪過去。
季夏正往廚房運土豆和胡蘿卜,“今天可以做個地三鮮,再蒸條魚……”
“我喜歡你。”院內吹進一股冷風,黎行走近兩步咬字清晰地再道:“季夏,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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