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它們攀附上前方物件,忙碌於搬運。
起初,只是一些珍寶。漸漸地開始出現異獸,它們困在不同樣式的精美籠中,眼神變得呆滯麻木,瑟瑟發抖地蜷縮。
人魚認出曾和她呆過同一個運輸艙的白冠雕。那隻雕在艙室想逃跑,翅膀倉皇拍在她的箱板,惹來多瓦的人一連串咒罵。要不是那幾聲拍翅,她或許不會這麽快醒來。
不過人魚分不出絲毫憐憫,她的內心害怕又焦灼。她想,物資隊列的盡頭,會是她的同族嗎?
她等了很長時間。終於,從黑暗中出現又消失的眾多物資中,紅發人魚一眼看到那些人魚沉睡之箱上的蛇紋暗金。它們在搬運途中某些角度流光閃動,仿佛流經海峽時明時暗的海水,又仿佛人魚難以預測的命途。
從未如此之近,她久別未逢的珍貴的同族。
紅發人魚目不轉睛看著他們。然而,似有若無的黑影阻礙她的視線。
此時,人類的禱告念至結尾,周遭變得很冷,壁燈火焰猛然搖曳起來。
地底之下冷意凝結。人魚的一切感知都被黑暗所阻隔,一種恐懼倏爾遍布全身,本能在提醒她快逃。
仿佛有什麽從黑暗中降臨了。
在黑暗中,本該一切融為一體。但那東西明顯比黑暗更為濃厚陰沉。
黑暗中的怪物迎著她的方向,緩緩張開巨口。
不過那東西的目標不是她,而是那些黑影。人魚渾身一顫,很快恢復了意識。
扭曲綿延的搬運隊伍盡數沒入黑暗深淵。沒過多久,靈魂深處某道微弱渺茫的聯系徹底斷開。
人魚喉嚨口像被什麽堵住了一樣。悲痛與苦澀濃烈到近乎麻木,悄然劃過她心頭。她經歷過許多次同族的死去。比誰都清楚,此時此刻,又一個同族失去了生命。
那些線索似乎無比明晰。魔窟白塔、多瓦、黑暗的怪物、以及極為虔誠的“恭迎”……
顯然,他們成為了那個人類口中“主人”源源不斷的祭品。那東西通過吞噬,形態變得更加清晰。
隨著她同族的凋零,視線濃黑越發深沉,那股幽深恐怖的感覺也越發強烈。紅發人魚聽到一個模糊的聲音,像是歎息,又像是嘶吼,像是人語,像是野獸。
如此嘶啞、僵澀、笨拙、惡心。
仿佛剛開始學會發出聲音的新生兒,急不可待向世界啼哭宣告。
“您醒了。”男人顫抖又無比尊崇說道。
人魚看了一眼那個方向,只見人類眼神灼熱,神情近乎癲狂:“卡俄斯,偉大的主!忠仆……”
不等他說完,他的頭就像剛才隊列那樣,進入了那層濃稠混沌。人類聲音變得悶響,隨著“哢”的一聲,混沌離開了他的身體。
留在原地的只剩一具匍匐的無頭身體,因最後頭顱扯裂的疼痛,呈現出佝僂的姿態,絲毫不見那點貴族影子。
幾秒以後,這具身體化成黑煙一樣的東西,徹底消失。
紅發人魚盡可能減少自身存在感,但依舊被得到能量的暗中怪物發現了。
撲面而來的恐懼將她整個攫住,她的雙腿痙攣,幾度要變回魚尾。人魚勉力維持站立。
她不敢靠住牆,牆上全是扭曲的黑影刻紋。與那些東西接觸,就會像剛才的獻祭隊列,被徹底吞噬。
陰冷粘膩終於襲上她的意識。
有一種無形力量催使著她,要她解開藏匿,獻首於深淵終焉。
真正相對,她才發現,自身之於怪物的實力差距猶如小蝦之於海嘯,她根本沒有僥幸的可能。紅發人魚咬破舌尖,劇痛帶來幾分清明。
黑影嘶叫自靈魂響起,仿若嘲笑。陰冷施施然往她的方向擴張,巨大的壓迫感臨近,她再也無法強撐,無可奈何向後滑落。
“嘻嘻……”新生的卡俄斯笑聲稚嫩天真,笑人魚的不自量力,以及即將成為落入口中的食物。
祂緩緩張開黑色大嘴。
牆壁刻紋更加狂亂明顯,如同無數條蓄勢待發的蛇,吐著蛇信等人魚無力摔來,毒牙刺穿她纖薄光滑的後背肌膚。
下一刻,幽暗裡銀光微閃,只聽錚然一聲悶響,牆面碎石滾落,灰塵彌漫。原來人魚在下滑前,握刀狠狠扎進牆壁,牆面瞬時蛛網般裂痕。而她握口也迸開傷口,血流如注。
一擊即成,人魚無所謂靠在牆壁上重重吐息,紅發發尾似有幽光閃爍。
沒料到祭品會臨死前反咬,寂靜數秒後,黑暗中的尖嘯直刺入腦仁,格外銳利刺耳。
人魚身上浮現出淡淡銀光——聞歌的精神力為她擋下了這次致命攻擊。
周圍環境產生一瞬變化,但人魚並未留意到。
未如預想那般咬上祭品的靈魂,卡俄斯開始暴怒。
人魚狀態已是強弩之末,此時卻扯嘴角笑出了聲。
刺中牆壁的,是當初在船上,她是隨手撿的海軍刀。這樣一擊,對很多生物而言,都是不足為計的小傷,卻惹怒混沌中的怪物。祂盤踞的牆壁瘋狂晃動,磚石紛紛撲簌。
混沌中的無盡哭喊、尖叫、咒罵,在紅發人魚耳裡,無異於讚歌。
“哈哈哈!”她咽下喉口上湧鮮血,索性放聲大笑。血的滋味讓她想到同族。
一時間喧雜都像消失了。瀕臨毀滅的這一刻,紅發人魚想象她回到大海,海天廣闊無垠,她蔑視一切風浪。
卡俄斯咆哮越發憤怒,黑暗之力一波接一波振蕩,以摧枯拉朽的姿態破開屏障,直奔紅發人魚命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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