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翳?”路乘之前就聽兩人說過這個詞,在邪祟變為那粘稠的液態黑水狀時。
“陰翳就是最為極致的悲苦怨恨。”郭朝陽道,“忘川河洗刷亡者魂魄的記憶,也洗去其生前的一切執念與情感,尋常的喜怒哀樂皆在河水中消解,唯極致的苦恨千年不朽,萬年難消,其所化的黑水充斥在本該澄淨的河水中,便會漸漸將其間的魂魄汙染裹挾,進而擾亂正常的輪回秩序,忘川河水和四象神獸都有淨化之力,可以淨化陰翳,可兩者之力都有窮盡處,眾生苦恨卻綿綿不絕,千萬年中,忘川河水中的陰翳還是越積越多,而在它日漸泛濫,磅礴若海後,它便有了另一個名字——苦海。”
苦海……路乘不知道陰翳這個名字,但說到苦海,他卻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喃喃念道:“忘川倒湧,苦海翻騰……”
“你知道那件事?”郭朝陽露出一副意外神情,“不錯,一百多年前,忘川河所能承載的苦恨終於到達極限,於是忘川倒湧,苦海翻騰,黑水從蒼龍鎮守的東方地眼處破界而出,甚至原本擁有淨化之力的鎮靈蒼龍也被苦海吞沒,翳化後成為可怖的魔龍,以其通天徹地之力,裹挾無邊苦海,席卷向四方大地。”
杜子衡回憶道:“我跟朝陽那時都尚未出生,不過東方地眼正在我承天劍宗的領地范圍,聽年長的師兄師姐們說,那時黑水浩蕩無際,摧枯拉朽,無數的村莊城鎮被吞沒,一切的道法都在其下消寂,沒有任何辦法能阻止它的蔓延,人世滿目瘡痍,一派滅世之景。”
那是當然的,那本來就是注定將世界帶向敗亡的壞劫,其勢自然不可阻擋。路乘心想,他同時催促說:“然後呢?是不是有誰來阻止了這一切?”
他一邊說著,一邊看了商硯書一眼,看得商硯書滿臉莫名。
“自然是有的,不然我們如今也不會好端端地坐在這兒,除四象神獸外,還有一隻聖獸,同樣有淨化苦海之力。”郭朝陽說到這裡目露崇敬,又以一種不知道哪來的自豪語氣問路乘說,“你知道麒麟嗎?”
路乘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回看對方說:“知道。”
“那你見過麒麟嗎?”郭朝陽又問,正準備在路乘回答沒有後自豪宣布自己師父見過,卻聽路乘說:“見過。”
郭朝陽:“啊?你怎麽會見過?麒麟只在百年前出現過,那時候你不是跟我們一樣還沒出生嗎?”
路乘也意識到問題了,他停頓一下,略有些心虛地又看了商硯書一眼,補救說:“……我在畫上見過。”
“這個不算!”郭朝陽找回自己的節奏,再次自豪起來,“我師父見過真的!”
“哦——好厲害。”路乘用一種無比敷衍的語氣應完,又說,“然後呢?”
“然後不急,我先給你講講麒麟的樣子,那些畫根本描繪不出聖獸姿態的萬一!”郭朝陽大講特講一番,從崢嶸的雙角講到龍一樣的鱗尾,其間鱗片四蹄鬃毛自然也是都沒放過,且言辭間一副想上手摸摸的癡迷感。
聽得路乘耳朵越倒越低,看郭朝陽的眼神猶如在看著一個覬覦他哥美色的變態,四人坐在早點攤子的方桌四邊,郭朝陽正好跟商硯書鄰著,路乘此刻一言不發地站起,搬著板凳坐到郭朝陽和商硯書中間的拐角處。
商硯書:“?”
郭朝陽:“?”
路乘也不解釋,隻把商硯書擋住,不耐煩說:“樣子講完了,然後呢?”
他本也不想聽郭朝陽講什麽麒麟的模樣,路乘跟路麟的原形是長得很像的,差別就是他哥的身形更修長些,鱗角更崢嶸些,以及,周身環繞一條半透明的由許多金色玄妙光符組成的淡金飄帶,他哥哥法力強到光音天經可以以如此具象化的方式常年環繞於身,似霧似紗,便如傳說中仙人環身的羽帶,路乘的法力還差得遠,因而並沒有經帛環身,但除了這幾點,他跟路麟長得都大差不差,幾乎就是對方的縮小版,他在涿光山時每天去河邊喝水都能看見自己,不用郭朝陽在這瞎講,要不是不想引起懷疑,他早就打斷了。
“然後……”郭朝陽終於說回正題,“在黑水蔓延,苦海泛濫,人間一片瘡痍絕望之際,聖獸麒麟身負渡世經帛,攜光從天外而來,他以光為音,以光傳法,主動踏入那髒汙黑水之中,旁人甫一接觸苦海,哪怕只是微小的一點,都會在頃刻間被其間極致的苦恨吞沒沉淪,永世難以解脫,而他卻輕羽一樣浮於其上,四蹄踏過水面時蕩起輕淺的波紋,就像是徐徐綻放的無色蓮花,光隨著水波一重重朝外席卷,他涉水奔行,步態輕盈又曼妙,便如傳說中架金車而過的日神羲和,在黑暗天幕下,攜光盛大而來。”
郭朝陽說著說著忍不住目露神往,即便他只是聽師兄師姐們口頭描繪過當時的景象,但也不難想象,那該是何等壯麗神聖堪稱奇跡的一幕,只可惜他此生應該是無緣得見了。
他繼續道:“黑水不斷退去,苦恨消解,忘川河重歸澄澈,在光音天經照耀下便如一片盛大的光海,對了,你知道光音天經嗎?”
“不知道。”路乘說。
郭朝陽抱起胳膊,得意賣弄說:“光音天經便是聖獸麒麟所負之經,那也是世間最為玄妙本源的法術,是一切道,一切法,苦海面前萬法皆將歸寂消隕,唯光音天經不減不滅,光耀永存。”
“光耀永存……”杜子衡在旁邊安靜聽著郭朝陽說話,此刻卻猶如被提醒了什麽一般,思考說,“說起來,路乘道友那夜淨化陰翳所用的法術,看起來倒是跟傳說中以光為音,以光傳法的光音天經很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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