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他們受陰翳操縱,但為什麽又聽命於你呢?”沒等路麟回答,他便又道,“你說在瀛洲之後,你便恢復了全部的記憶,為什麽會突然恢復呢?”
路乘越想疑慮越多,但某一個瞬間,又好像有一絲靈感,將他的所有疑慮全部串起。
“因為在瀛洲的時候,你被陰翳吞噬了,對嗎?”路乘看著這張曾經無比親近熟悉的臉,心中卻突然生出些許懼怕,“我在驅退瀛洲的陰翳時,在最後僵持的關頭,有一種被注視著的感覺,是你在看著我,對嗎……?”
路麟沒有答話,他安靜地看著路乘,漆黑的眸色中依然有著一貫的溫柔,卻又如靜水流深的寒潭般深不見底。
“為什麽你當年會毫不留情地將蕭放逐出師門呢?明明你那麽溫柔……”路乘喃喃自語,“你說你受幻象影響,可能會性情大變,做出一些平日不會做的事,是因為如此嗎?不,不對,從事發到公審,持續那樣久的時間,你不是一直受幻象影響的,即便當時如此,事後你也有很多機會阻止。”
“你是故意的……”路乘的嗓音有些發顫,“你故意這樣對他,讓他叛逃到魔域,在無意識中推進你的計劃,你要讓陰翳重新在人間泛濫,你說的那些幻象其實也不是因為記憶的混亂,是因為你一直在被陰翳侵蝕,甚至在血洞之中,一切的最初,翳化致使奪魂陣法失控的,也不止是裴九徵,而是你,對嗎……?”
說到最後,他就連身體都在不斷打顫,路麟抬手輕撫,卻隻讓路乘抖得更厲害,因為他突然開始不確定,不確定眼前這個人究竟是他哥哥,還是一團陰翳所化的有著他哥哥面容的怪物。
“若我如此處心積慮,在玄武城的時候,又為何要協助你們封印地眼呢?”路麟低低歎道。
是啊,為什麽呢……?路乘也想起了這件事,還有在瀛洲的時候,他哥哥若只是想讓陰翳在人間重新泛濫,又為什麽要做那麽多阻止對方的事呢?即便是偽裝,也不必如此盡心。
“蕭放那件事,我確實是故意的。”路麟承認了這一點,他靠在路乘額頂的短角旁,低語道,“你說的大部分都對,我一直受陰翳所侵蝕,但因為光音天經的力量,我並不像常人那般容易被吞噬,百年的時間,我的身體走出了血洞,靈魂卻一直在苦恨的泥潭中掙扎。”
“我可以幫你!”路乘立刻說,“我的法術也長進了,我可以幫你一起驅散陰翳!”
“沒用的。”路麟無奈笑著,像是看著年少無知而敢於誇下海口的孩子,“我以前總想,有光音天經的法力在,那麽世間一切的陰翳苦恨都可以被度化,可在血池中沉浮的那些年月,我慢慢又想,也許世間的悲苦根本就是綿綿不絕渡之不盡的,即便是我也難以逃脫。”
看出路乘想反駁,他道:“我也質疑過,我還做過實驗,我想看看有沒有人能跨越過苦海,所以我推蕭放下苦海,讓他身敗名裂,失去曾經有的一切。”
“蕭放此人,雖偏激自大,但他的心志之堅韌,也已經勝過絕大數人,將他逐出師門後,我沒有再對他做任何事,但他還是一步步走到這裡,被苦海所吞沒。”路麟看著魔殿前那寬廣到近乎漫無邊際的黑水,喃喃低歎,“於是我終於明白,此間眾生,終將在苦海中沉淪,沒有人能夠例外。”
“我逃不過,你也是……”他伸手撫上路乘的臉頰,細小的黑色水流從他潔白的袖袍下鑽出,沿著修長的五指,緩緩向上流淌。
路乘瞳孔一縮,在陰翳即將攀附上他金鱗的最後一刻,他從路麟手中掙開,疾退幾步,驚懼地看向對方。
“你不願意……”路麟像是很難過,“跟哥哥永遠在一起,不好嗎?”
路乘沒有答話,他驚魂未定地急喘。
“沒關系……沒關系……”路麟又自言自語道,“你遲早會明白的,就像曾經的我一樣。”
說完,他又一次露出笑容,溫柔得如初時一般,路乘卻隻覺毛骨悚然。
第107章 壞劫將至
路乘獨自待在魔宮的偏殿中, 偏殿不如主殿奢華,空間也小許多,但並非是路麟苛待他, 而是蕭放的空花獄主殿中發生過太多汙穢的事情, 唯有這偏僻的側殿,尚算乾淨, 於是他便將路乘安置在此。
他對路乘還是那樣溫柔體貼,就像前幾日的對話,路乘在表現出懼怕和不願後,他便也沒有勉強。
可路乘還是覺得對方很陌生, 他一個人想了幾天, 想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他哥哥。
從面貌上來看的話,那自然是的,甚至記憶也是, 這個路麟有著跟路乘在一起時的一切記憶,神態舉止中的各種細微習慣都一般無二, 但究其本質,卻已經截然不同。
路乘的哥哥是聖獸, 世間最本源玄妙的道法以光符的形態環繞於其周身,他的法力強大且神聖,連苦海都能度化, 可這個路麟卻說世間苦恨是綿綿不絕渡之不盡的, 這跟他以前教路乘的完全不一樣,在他那看似相同的外表下, 也再沒有任何光音天經溫暖普度的力量在, 他面孔上沒有蕭放那樣明顯的被陰翳侵蝕的魔紋,但路乘感覺得到, 他那潔白的衣袍下,他的軀體之中,都是濃重幽暗的陰翳。
在瀛洲陰翳泛濫,路乘與其對抗的最後關頭,陰翳凝聚成巨大不成形狀的泥漿樣怪物,當時,路乘便感覺這沒有五官的怪物在注視著自己,而在昨日,路乘說起這點時,路麟也已經默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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