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點關於他的過去,即使他的手腳做得再乾淨。
謝榮知道,他這個人,從骨頭,到血液,都已經徹底的腐爛。
他慢慢地成為了世人眼中溫潤端方的謝盟主,也習慣了戴著一張虛假的面具,毫無波瀾地過著自己虛假的生活。
再後來,一個不怎麽突出的日子,他第一次見到了江言。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功法,但吸引他的不是那法陣,而是站在最中間的人。江言閉著眼睛站在哪裡,發絲無風自動,周邊的一切聲音似乎已經跟他隔離。
待他睜開眼睛的一刹,謝榮的心不自覺顫了顫。
那雙眼睛分明是疏離的,底子裡或許還帶著冷漠。但謝榮莫名就是從裡面讀出了悲天憫人的味道。
像是書裡面說的佛子。
你喜歡救人嗎?
那救救我吧。
江言被抓住了,他居然不是第一個知道的。謝榮心中本有些惱怒,但在看到江言的一刻卻全消了。
江言隨便地跪在地上,仰著頭看他。謝榮心中的欣賞突然就變了味,他發現原來這人也會有如此弱勢的時候,讓人忍不住想要看到更多。
謝榮也確實得到了更多。
但還不夠,還不夠。
他恨自己醜陋的身體,所以他從未在有人在場的時候脫下外衫,他更不敢想象江言看到這具軀體時候的表情。
謝榮將自己割裂成了兩半。一半是那個江言欣賞的友人,溫潤如玉的盟主,一個是戴著黑色面具的登徒子,卑劣地渴望著的罪人。
面具戴著很累,但如果是江言,他願意至極。
可是現在他卻無處遁形了。
那日他突然發病之後,江言便刻意地疏遠了他。謝榮起初隻以為是江言不知怎麽面對自己,但後來才發現沒這麽簡單。
明明一切都在越來越好的,明明江言對他的態度已經松動了不少,明明那次意外後他覺得只差了個契機的。
突然就變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叫許九的女人。
謝榮送給江言的佩劍,是他從黑屋出來以後買的第一柄劍。
他告訴江言那不過是他隨手拿的,江言便將它佩在了腰間。謝榮總是偷偷從背後看江言,看著他指尖無意識地在劍身上摩挲,心中總是暗暗地歡喜。
即使那次意外之後,江言也沒有將他的劍取下。直到許九某日突然叫兩人一起一敘。
謝榮沒有忽略許九看見他時嘴角劃過的得意的笑容,跟往日的淡漠木然完全不同的,像是看到了什麽極有趣的事。
謝榮心中莫名一跳。
“師兄,”許九的音調有些奇怪的興奮,“謝盟主送你的劍,你還從未打開劍鞘看過吧。”
江言聞言一愣。他確實從未打開看過,也是因為他不太會用劍。
謝榮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劍出鞘的一瞬間,謝榮明顯地看到江言的神情凝固住了。
“這是……你的劍嗎?”他聽見江言輕聲問。
但明顯不需要答案。
謝榮感覺全身的血液似乎是突然之間涼透的,整個人像是被扔到了冰窖之中。
很特殊的劍尖,是謝榮專門打造的。上面有著菱形的尖頭,並不常見。再加上謝榮曾出現在那裡,還有親眼見到的他發病時瘋魔的狀態,江言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謝榮於是明白了。
他抿著唇,指尖被自己掐的微微泛白。是誰?是上個月殺的南蠻人,還是更前些日子的那個經商人?
謝榮出手的很快,不等江言反應過來,已經全身發軟就要倒下。
謝榮趕緊收了迷藥,上前幾步抱住江言。
謝榮緊緊地將人按在自己懷裡,仿佛這樣便可以做些挽留。可江言卻只是拚盡全力將握著他送的劍的那隻手往前送。
那眼中是明明白白的殺意,叫謝榮如置冰窖。
他將那顫顫巍巍的劍抽走,丟在地上。劍砸在地上的聲音很是刺耳。
明明前日,前日那看著他的眼睛還是帶著笑意如此溫和,明明他只差一點。
就差一點。
謝榮驀地放聲大笑起來,但眼角分明閃爍著淚光。
他現在的神情是江言完全陌生的,冷漠的,藏著深深的暴虐。
“都怪你。”謝榮呢喃道。
許九感受到一種被死神盯上的恐懼感,她驚恐地後退幾步,卻發現退無可退。
血是在許九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噴湧而出的,她瞪大著眼睛捂著脖子,突然意識到死亡並不是一件多麽美妙的事。
然而她還來不及多想,便永遠地失去了意識。
謝榮有些不敢看江言的眼睛。他抱著江言慢慢站起來,盡量避開與江言的對視。
不要。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誰都可以恨我,我不在意。但你不許。
——
扶屠得知江言消失的消息,已經是在煙雨樓那次的許多日之後了。
尊上自打從煙雨樓回來後就像變了個人,經常拿著書看了一個時辰也不曾翻上一頁,還總是莫名其妙地笑。
其他幾個門主常常受寵若驚地來詢問他,為何尊上會對著自己笑,這幾日發生了什麽喜事嗎?
喜事嘛,倒是有的。
扶屠想起尊上在煙雨樓的驚天發言,還是想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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