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它覺得,或許人類不太能接受“消失”“滅亡”這類的說法,便沒有說全。
穆山顯沉默片刻。
那天晚上,謝景已經感覺到他要離開的痕跡,當時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大概已經明白了這次就是永別。但即便他們不會再遇見,穆山顯知道,謝景也能好好地過完一生。
所以上一個世界的崩塌,不是因為謝景,而是因為主神系統內出現了事故。
“那他呢?”
眼前的謝景是他認識的那個人,又或者只是意外複製過來的一段數據?
017說:“您放心,剛才我已經核對過‘謝景’的核心代碼,雖然載入記憶部分不符合,但其他的都與上個世界一模一樣……”
“是嗎?”
017沒敢應聲。
換句話說,宿主可以把他當成之前的“謝景”,本質上,他們沒有區別。
但對於穆山顯來說,這就是最大的區別。
“38.5℃,體溫偏高,精神圖景遭受過嚴重的攻擊,高燒是神遊症的前兆,不過當前狀態很穩定,不用太擔心。”
謝景說著,把筆放回上衣口袋裡,摘下了聽診器。
穆山顯穿著灰色條紋病號服,坐在病床的邊沿處,他的第二顆紐扣沒有系上,謝景撥開他的衣領,冰涼的儀器貼在他的心口。
因為傳導部分略短,再加上兩人之間的距離,謝景為了方便,微微俯下了身。
謝景按著聽診頭,手指不輕不重地按在他的心尖搏動處,過了一會兒,又移到胸骨左沿的肺動脈瓣聽診區。那動作不算輕柔,也不帶什麽旖旎,穆山顯半垂著眼,坐姿慵懶,但又透出一股隱隱的壓迫感。
大約三四分鍾後,謝景摘下聽診頭。
“心跳135次/分,仍處於刺激狀態,肺部呼吸音較為清晰,沒有感染跡象。雖然沒什麽大問題,但建議留院再休養兩天。”
穆山顯扣好病號服的紐扣,不緊不慢地問:“只能靜養?謝醫生沒有更好更快的方法嗎?”
謝景愣了愣。
據他所知,穆上將剛在上一場戰役中殲滅了三千多隻變異體,援軍趕到時,他傷勢很重,卻還能保持意志清醒,一直到醫院都沒有徹底昏迷過去。
對於哨兵來說,精神域的安全與穩定格外重要,為了讓他好好休息,帝國特意給他放了兩個星期的假。現在情勢也比較穩定,但是他卻不想享受假期,還要加速恢復、早些出院?
“……有是有。”謝景只能斟酌著說,“只是需要向導幫你疏通精神域,如果只靠藥物壓製,是治標不治本的。”
好在上將的恢復能力驚人,按照現在的速度,再躺四五天就好了,沒必要這麽著急。
“你也是向導,”穆山顯將一旁散落的繃帶一圈一圈地重新纏在胳膊上,他語氣漫不經心,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你來幫我梳理。”
身後的露希婭眼睛微微睜大,就好像上將說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水流透過水管嘩啦啦地淌過,然而這聲音在向導的世界大概就像是隔壁房間水龍頭沒關緊時的滴答聲,微弱不計。
謝景溫和地回答:“抱歉,上將,我可以為你安排另一位水平優異的向導。”
“另一位?”
穆山顯緩緩抬眼,重複著他的話。
或許謝景並不覺得,但露希婭在觸到對方的目光時,還是忍不住有些膽怯和畏懼。
那是哨兵與生俱來的不安定與攻擊性。
她擔心上將遷怒謝景,趕忙解釋:“上將先生,並非是謝醫生不願意為您治療……”
謝景說:“我看不到精神體。”
話音落下,靜音室一片安靜。
精神體是由精神力凝結而成的動物,大多數是根據主人的性格或者潛意識生成的。它們自精神圖景的最深處孕育而生,自覺醒後就相伴在主人左右。
向導看不到精神體,也就意味著他無法進入哨兵的精神圖景,就像是失去了雙腿的游泳健將,哪怕他空有一身理論本領,也無處實踐。
有些哨向覺醒出異能後,自認已經邁入了一個新的人類種族,開始歧視起了那些在災難面前毫無反手之力的普通人,並且稱呼他們為“mute”。
這是一個帶著侮辱性的詞匯。
像謝景這種無法疏導精神域的向導,大概是“mute”中的“mute”,哨兵無視他,向導蔑視他,就連普通人也瞧不起他,認為他們是拿著納稅人的錢、卻隻吃白飯不乾活的廢物人種。
可說起這些時,謝景一臉坦然,似乎並不覺得這是自己的缺陷,又或者他已經接受了事實。
不知不覺,黑獅從床底爬了出來,它那身毛發蓬松油亮,像是用鞋油擦過的皮鞋,呈現出漂亮的光澤。它尾巴垂著,輕輕從地板上掃過,落下一兩根黑色的鬃毛,很快又消失不見。
黑獅走到謝景腳踝邊,拇指生煎大小的鼻頭上還帶著些許濕潤,輕輕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
露希婭站在謝景身後,眼睛瞪得像是在凌空戴美瞳,那距離太近了,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謝景看不到精神體,也沒有精神體,那眼前這隻陌生的黑獅是從哪裡來的,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恍恍惚惚間,她又有些疑惑和茫然,不是說上將的精神體因為抗拒社交所以很少放出來嗎?怎麽現在大搖大擺地跑到這兒來溜達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