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謝景的父親當即決斷更換醫院,尋找更好的主治醫生,當時陳醫生的導師還是院內的一把手,和他一起主持了第二次手術,這才堪堪挽救了局面。
可惜,由於之前的失敗,謝景的身體狀況在短期內是無法接受進行第三次手術的,他的父母剛從死神底下把孩子救回來,也是說什麽都不肯了,陳醫生便建議保守治療,看看後續的恢復情況如何。
謝景的父母去世後,穆山顯便接管了照顧他的責任,依舊延用藥物保守治療的方法,如今謝景能夠平平安安活到現在,已經是非常非常幸運的了。
但是,還能維持現狀多久呢?
如果不進行手術治療,患有法洛四聯症的孩子很難活到成年,大多數沒有及時手術的,都在早期就身亡。它不是絕症,但又比絕症更多了一層陰影,沒有哪個家長願意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貿然嘗試一次手術,但這就像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你不願找它,但也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會落下。
穆山顯從診室裡出來,謝景已經吃完了早飯,正坐在外面的等候椅上。醫院裡氣溫很低,冷氣觸到皮膚,下意識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不算好聞,但謝景已經習慣了。
他穿著一身白色短袖、淺藍色牛仔褲,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外表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青春健康的學生,不會有人知道他身患著難以治愈的疾病。
穆山顯站了半晌,慢慢走過去。
謝景余光瞥到他的身影,很快扭過臉來,露出一個笑容,“聊好啦?怎麽樣?”
“健康得很,陳醫生說,你比我都能。”穆山顯擰擰他的臉,“走吧,是想回家我做飯給你吃,還是出去下館子?”
“我早說了嘛,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的,有什麽問題嘛,說不定早就好了。”謝景一把拎起帶出門的背包,跟一塊橡皮糖似的黏在他哥身上,“你累不累呀,累的話我們就出門吃吧,你等下不是還要去一趟公司嗎?這一來一回的估計時間不夠。”
穆山顯這才想起自己還拿工作當幌子,騙謝景起床來著,不過他也確實有些事要先處理。
“過段時間,我休個年假,咱們出國好好玩玩,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穆山顯問。
他們每年這個時候都會組織一場旅行,謝景還是學生,一年能騰出大段時間旅遊的也就是寒暑假,寒假太冷,出門太折騰人了,穆山顯往往夏天帶他出門更多一點,正好避避暑。
“我都可以啊,只要和哥在一起,去哪兒都挺好的。”謝景剛說完,就皺起了眉,“……但你工作那麽忙,老板同不同意你請假呀?”
“這幾天是有點忙,所以要過段時間。”
謝景立馬高興了起來,接下來的一路都在暢想著旅遊目的地。或許是身體緣故,謝景內裡看著並不如他外表表現得那樣柔弱安靜,反而格外喜歡極限運動,他曾經無數次暢想過坐著破冰船去往南極的畫面,但是礙於身體原因,也只能想一想。
他時常覺得,他是只有一隻翅膀的雛鳥,靈魂被肉身束縛著不能飛翔,但是因為有哥哥,謝景又會覺得,一輩子只能落地也很好。
很快,他們就敲定了旅遊地點,是南半球靠近赤道的一個小島,那裡有海灘、有火山,天氣炎熱但剛好,還可以泡帶有著硫磺味的溫泉澡。
他們決定在那裡待四五天,再轉道去隔壁的國家逛一逛,領略一下不同的人文風情。
直到上了車,謝景還在描述去了之後的場景,他決定試試瓜拉那,那是當地的一種特產莓果;還要坐在街道邊烤肉店裡,吃烤肉、喝卡莎薩酒……
穆山顯默默地聽著,沒有說你不能喝酒這樣掃興的話。他傾身、拉過謝景身側的安全帶,剛要扣上,一隻柔軟纖瘦的手就攀上了他的胳膊。
“……哥。”
穆山顯垂眸,他把安全帶拉長、給謝景扣上,做完後才嗯了一聲。
他沒有立即離開,謝景的手無意識地在他的臂膀上滑來滑去,不癢也不痛,滑滑的。
“哥,”他低聲央求,“我們可不可以不去外面看醫生?我看到他們抽血時用的很粗很長的一根針筒,我不想在外面做檢查,我害怕。”
穆山顯的手頓了頓。
謝景也垂著眼,指尖輕輕絞著他哥肩頭衣物的布料。他努力地裝著什麽都不知道,陳醫生和哥哥都想要看他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小孩模樣,他也努力地在他們心裡停留他們最喜歡的那一刻,可他也才19歲,終究還是泄露了一絲內心的恐懼。
“不做檢查。”過了許久,穆山顯握住了那隻彷徨的手。他壓下心底隱隱的酸澀,啞聲說道,“別怕,哥在,別怕。”
這兩句別怕,他說得那樣輕,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謝景感受到了,他抱住哥哥的脖子,像嬰兒在母體裡那樣的蜷縮著,輕輕撫摸著穆山顯的發。
“沒事的,哥哥。”他說,“我還要活很久,活到八十歲照顧你呢,沒事的。”
穆山顯沒有說話,隻把臉埋在他瘦弱的脖頸裡,溫熱的呼吸微顫著灑在他的皮膚上。
七歲那年,謝景的父母和穆山顯的父母因為車禍救治無效身亡,他那時還什麽都不懂,是哥哥前前後後忙裡忙外請親戚打理他們父母的喪事。
大人都說,這孩子太成熟,自己爹媽都死了,竟然都不流眼淚,成熟得有些太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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