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天際線依舊是灰蒙蒙的,雨水遮住了視線,就連保安宮的屋簷也陷在了雨幕之中。
穆山顯靜靜凝視了許久。
“不必了。”他道,“讓它下吧。”
回到寢宮時,床上已空無一人。
謝景開了半扇窗,正靠在窗前賞雨。一支綠萼冬梅從外面斜斜地伸了進來,五片花瓣托著針一般纖細的花蕊,雨水把花粉打濕,像是打開的蚌殼裡含著一枚晶瑩剔透的珍珠。
等到雨水愈凝愈大,花瓣托不住了,便像一股腦地往外潑了出去,很快,花枝精神抖擻地彈了回來,承接下一波雨水。
“什麽時候起的?”穆山顯走過去,指尖伸進他的掌心,試探溫度,“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謝景披著一件格外保暖的大氅,裡面隻穿了一件白色的冬季裡衣,掌心難得地暖和。
他反手握住,挪了挪位置,讓穆山顯也坐到炕桌邊,兩人擠在一起,共賞窗邊一片煙雨。
穆山顯望了眼窗外,其實這樣的景色他剛才已經看過了,並不感興趣,但看謝景安安靜靜賞雨的模樣,又不禁多看了兩眼。
“你在想什麽?”
“想起一首詩。”謝景撐著下巴,輕聲念道,“點滴芭蕉心欲碎,聲聲慛憶當初。”
欲眠還展舊時書,鴛鴦小字,猶記手生疏。
倦眼乍低緗帙亂,重看一般模糊。
幽窗冷雨一燈孤,料應情盡,還道有無?[1]
這首詩本為悼念亡妻,‘料應情盡,還道有無?’今生緣已近,卻不知來世能否有情來續。
短短八個字,道盡苦痛。
穆山顯默默念了兩三遍,忽然有些不快。
“怎麽突然念這麽傷感的詩?”
謝景原本還在賞雨賞梅,聽見這句後轉過臉來,細細地看了看穆山顯的臉色。
過了一會兒,他搖搖頭。
“沒什麽。只是覺得恰巧應景了。”
穆山顯看了他半晌,道:“哪裡應景?”
謝景點了點炕桌上的一盞油燈,原本想說,這不是正合幽窗冷雨、一燈孤的意象麽,但對方看著興致不高的模樣,他又把話吞了回去。
他攀住穆山顯的胳膊,湊得更近,想從面具的縫隙下看清他的神情,可惜那張面具太過寬大,遮擋得嚴嚴實實。謝景看了好一會兒,也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可惜。
“我隨便說著玩的。”
說著,他摸到穆山顯衣服上的雨水,拍了拍。拍到一半,穆山顯按住他的手。
“意頭不好,下次別說了。”
“好。”謝景也不欲與他糾纏這個,問道,“你剛才去哪兒了?怎麽一身的雨?”
“出去辦了點事。”
謝景愣了愣,但穆山顯已經另起了話題,“既然睡不著,那就叫底下的人傳膳吧。好不容易有點精神,別又病倒。”
“還不累,不想歇著也不想餓。等會兒還要批折子呢。”想起這個,他按了按太陽穴,“歇了幾天,外面都吵翻天了。”
“讓他們吵吧,也吵不出什麽花樣來,你隻當聽不見就是。”
謝景笑笑,忽然又想起什麽,“今晚還留下麽?”
“嗯。”說著,穆山顯攏住了他的手,“再陪你待兩天,等病好了就走。”
謝景張了張唇,但醞釀許久的話最後還是咽回了嗓子裡,他沒有說什麽,只是靠在他肩上。
雨滴順著風傾斜落下,四周都是嘀嘀噠噠雨點敲打油紙窗的敲鼓聲。燭火搖晃,模模糊糊的影子落在紙窗上,淺淺地透出一片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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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這場病來得急,好得卻慢。未免舊疾複發,太醫開的都是溫補固元的藥方,雖然見效慢,但氣色確實一天天地好了起來。
穆山顯在宮裡前前後後待了小半個月,直到他病好後才徹底離開。
這段時間,祝聞竹來宸王府找了他許多次,回回都撲空。宸王不待在府中才是常態,府裡都已經習慣了三天兩頭不見王爺的蹤影,下人們也不會沒事找事問他要去哪裡、要去做什麽。
穆山顯大約猜到祝聞竹找他是為什麽,這段時間謝景一直沒上朝,宮裡口風緊得很,近身伺候的都是謝景自己的人。大臣們探聽不出消息,流言一直不斷,說“懿帝不好了、只是怕前朝動蕩不安所以才瞞著”這樣的謠言都甚囂塵上。
這段時間,大臣們不僅時時刻刻打聽著宮裡的動靜,也在打聽宸王的動向。
皇室血脈凋零,皇帝要是駕崩,那最有資格競爭皇位的便是宸王了,在這種時局敏感的時刻,宸王卻像是人間蒸發了,難免惹人懷疑。
祝聞竹來找他,大約也是商議這件事。
雖然傳言實在可笑,但如果傳著傳著有人把假的當了真,蠢蠢欲動,那就不好了。
穆山顯沉思片刻,還是寫了張密函。
此事因孟千舟而起,謝景雖然有意維護,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孟家獨善其身,放任群臣把屎盆子扣在陛下頭上。
“即刻送去祝府。”他以蠟油封住信封緣口,轉交給暗衛,“不得有誤。”
“是。”
黑衣人接過信函,轉身消失得無影無蹤。
暗衛前腳剛走,系統提示音就響了起來。
是主角的活動日志更新了。
017也看了一眼,“我還以為謝景會先見孟千舟呢,沒想到卻是沈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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