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兩年前跟著宸王出京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回家,小妹難得有想要的,祝聞竹便打算著幫她采買一些,沒想到這裡頭還有學問,挑得他眼睛都看花了,也沒找到合心意的。
“不必這麽麻煩,回頭我叫人送幾匹時興的料子到府上就是。”穆山顯隨口道。
女眷穿的面料和製式也有講究,管家常年待在京城,對這些人情往來最為熟知,把這件事交給他來辦,他自會打點好一切。
祝聞竹躊躇了片刻,想想自己在這方面的品味實在難以恭維,京中馬上就是各種春宴,他自己買的不好就算了,要是連累小妹在其他女眷姑娘面前丟了臉,那才是得不償失。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笑道。
兩人一邊飲茶一邊閑聊,說的也都是軍中的瑣事。茶喝到一半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鬧的動靜,放眼望去,原來是一隊身穿盔甲的騎兵從街道之中穿行而過,隊旗上繡著“景”的字樣。
怪異的是,騎兵中間夾雜著一輛中等規格的馬車,車簾緊閉,連一絲光都透不進去。
祝聞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等看清是哪支騎兵後,臉上的笑意頓時淡了些許。
“我還當是誰,原來是都虞候。”他輕嗤呃一聲,“真是好大的排場。”
是孟千舟。
穆山顯收回視線,摩挲著茶盞,不動聲色地道:“你似乎對他很有怨氣。”
“他是皇帝的人,我怎麽敢有怨氣?”
祝聞竹搖搖頭,隨後望了望四下,確認無人後才壓低了聲音。
“也是……這件事恐怕還沒來得及傳到京裡,否則,哪還有現在的風平浪靜。”他低聲道,“子闕兄,你猜猜,那馬車裡的人是誰?”
穆山顯明知道答案,卻還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道:“何人?”
“這人化名為沈金弦,是這次被俘獲的楚軍副統領,他的本名叫做沈知雪。”祝聞竹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子闕兄應該略有耳聞,楚國八皇子於一年前就失蹤了,而沈金弦偏巧於一年前投軍從戎,你說,哪有這麽巧的事情?”
穆山顯抿了口茶。
“按理說,這樣大的事情應該立刻傳信回京,由陛下裁奪。可是這件事卻硬生生地被按了下來,姓孟的小子發了瘋,不許任何人傳消息,就連押解八皇子到京,都是用軟枕馬車相送。”
祝聞竹眼裡隱藏了許多情緒和內容,或輕蔑或嘲弄,最後也只是用一笑掩蓋。
“這小子在東州時也還算規規矩矩,並沒有出什麽差錯,平日裡大家相安無事,倒也還算和睦。我還以為他就算不是個聰明人,也是懂得明哲保身的,沒想到色字當頭一把刀……”
看來,和原定的劇情差不多。
孟千舟在發現沈知雪眉間的胎記後,怎麽都無法接受現實。他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詢問對方許多年前是否來過景國,是否來過京城,是否爬過一座野山。彼時沈知雪身負重傷,吊著一口氣,隻冷笑著回了一句:“那又怎樣?”
殊不知就是這句話,讓孟千舟徹底確認了他就是當年於雪山中救他的那個神秘少年。
孟千舟此前也曾試探過謝景,只是每次都沒有得到謝景的答覆,從前他還能安慰自己,或許對太子殿下來說這只是一件小事,早已經忘卻了。但是眼下沈知雪的回答赤/裸/裸地擺在眼前,他卻無法再視而不見。
他自悔愛錯了人信錯了人,卻又出於本能地不願背叛景國背叛陛下,在二者之間搖擺遊離,殊不知,從他隱瞞的這一刻開始,對於謝景而言,就已經等同於背叛。
祝聞竹又說了些什麽,只是穆山顯靜靜地想著心事,沒有聽進去。好在他一向寡言少語,偶爾應答兩聲,祝聞竹也沒有懷疑。
騎兵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被驚擾的街道又恢復了平靜。只是藏在海面底下的波瀾,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再掩飾住的。
“看來,這段時間是安寧不了的。”祝聞竹笑道,“子闕兄,咱們可有好戲看了。”
穆山顯提了提唇角,並不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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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舟一回京,謝景就得到了消息,立刻傳他入宮。傳旨太監已經在府門之前等候,孟千舟猶豫了片刻,還是先把沈知雪安頓好,隨後才坐上馬車前往永安宮。
新年剛過,但紅色的宮燈早已卸下,冰雪消融,只有紅牆綠瓦依舊。牆角的迎春花已長出了花苞,待天氣再暖一些,就能開出新鮮的花。
孟千舟穿著一身宮服,走進明書房,忽然感覺到一絲涼意。陛下畏冷、冬日裡炭盆都是連夜燒著,按理說一絲風都灌不進來。
他抬頭一看,原來屋內開了半扇窗,謝景手裡執著一支象牙狼毫筆,站在書案前臨帖。
那一刻,孟千舟心情波瀾起伏,難以言喻。
他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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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才道:“蜀桐做事怎麽這麽不當心,眼下雖然過了立春,但天氣還冷,窗戶這麽開著,也不怕陛下著涼。”
他正要走過去關上,卻聽見身後傳來謝景的聲音,“是我叫蜀桐留一扇的。”
孟千舟頓了頓。
謝景並未抬首,等寫完筆下這行字,才道:“起初也覺得冷,不過時間久了,反而覺得開窗通風有利於靜心寧神,就叫蜀桐一直開著了。”
孟千舟一時無言,默默縮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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