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人,”他低聲勸道,“今日陛下氣不順,您千萬別往心裡去。說到底,陛下也是關心您,愛護您。那位沈公子若是尋常人家,即便是個戰俘,得您如此厚待,陛下也不會不成人之美的。如今陛下如此強硬,不過擔憂沈公子留在您府上,日後會給孟家招至禍患,如此,倒不如放在宮中,由陛下代為照看,兩方都能安心。”
孟千舟原先魂不守舍地,聽到後半句時,才緩緩抬起頭來,只是語氣心灰意冷的,“陛下並未說,要好好照看。”
“有些話陛下不好說,您關心則亂也看不真切,自然就要由奴才來說明白了。”保寧徐徐道,“陛下既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那便是承諾了,不到時候是不會處置沈公子的,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孟千舟低聲說:“不到時候就不會處置,那什麽時候是生,什麽時候是死?不都是陛下一人說了算?他不過是敷衍我罷了。”
“……”
保寧歎了口氣,見實在是勸不動了,便不再攔他,目送著他出了宮。
要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之前保寧一直覺得,放在陛下與孟大人身上正合適。兩人珠聯璧合,又相互扶持多年,情深義重非旁人能比,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孟大人離京不過數月,卻與陛下有了隔閡,他從中勸說都不肯信。
兩軍交戰,如今只是短期議和,其他並未有定數。如今陛下在朝中勢單力薄,步履艱難,自己都不知能否保全,又如何能應允他沈公子的生死呢?陛下雖然言辭激烈了些,但所言所行無不是為了孟大人和孟家著想,硬生生地把這顆燙手山芋接了過來,這裡面的意思連他這個奴才都看出來了,可孟大人卻跟豬油蒙了心似的,絲毫不領情……
保寧搖了搖頭,不禁有些為陛下不值。他歎了一聲,剛要回宮,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他。
“保寧。”
他轉過身去,發覺那是宸王的馬車。
保寧頓時頭皮一麻,心道陛下這時候估計正上火著,還要來對付這座活閻王……
他佯裝驚訝、快步走過去,恭敬又疑惑地道:“宸王殿下今日怎麽來了?陛下似乎未曾召見。”
穆山顯撩起半邊車簾,望了眼孟家馬車離去的方向,問道:“陛下剛召見過孟大人?”
“是。”保寧客客氣氣道,“陛下與孟大人感情深厚,分別數月難免擔憂,故而孟大人一回京,就早早地傳召了。剛剛孟大人還陪著陛下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呢,這會兒陛下應該午睡了。”
他這番話只有語氣是恭敬的,說的每一個字都太直白,恨不得把趕客寫在臉上。沒辦法,這位宸王是向來不看人臉色的主,旁若無人地行事也不是一回兩回。還是把話挑明了說比較好。
然而今日的宸王卻和往常不太相同,聽到保寧這番話,他朝馬車前的小廝略微一點頭,對方會意,麻利地取出一個沉重的四四方方的紫檀木盒子,交給保寧。
保寧看了看,“這是……”
“梅子酒,陛下愛喝,就帶了一小壇過來。”說著,穆山顯便要放下車簾。
保寧下意識地道:“殿下——”
穆山顯道:“積雲壓城,今日恐怕要下雨,你守夜時記得關窗,不要叫陛下受了風寒。”
保寧看向天空,果然是,遠處已經是黑雲一片。
近日來,宸王有事沒事就入宮和陛下切磋,倒也不見他有別的事情要做。雖然摸不清他的目的,但除了找陛下玩樂外,也沒做什麽。
隔著車簾,宸王那張臉好似溫和了許多。又或許是有孟大人豬油在前,宸王看著都沒那麽面目可憎,反而透著一股真切之意。
他道了一句“多謝殿下提醒”,穆山顯便放下車簾,叫馬夫驅車離開。
保寧看了看那沉重的酒壇,朝兩邊揮了揮手,點了兩個侍衛幫他抬回永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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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馬車離開後,017忍不住道:“您不回去看看?謝景估計現在心情很不好。”
跟隨他多年的孟千舟竟然乾出這種荒唐事,而且還是明知兩國簽了休戰協議的情況下,還瞞著消息、強行把人扣回,往小了說,是他耽於美色,昏了頭腦;往大了說,這是誤國,置君主、將士和百姓於不義。
謝景做出這番決斷,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倘若等到明日,言官在朝上彈劾孟千舟,那迎來的局面就要比現在棘手許多。眼下革職、勒令他閉門思過是為了斷尾求生,罰都已經發過,其他人再想發難也沒有由頭。
可惜為了保住孟家,這半年來恐怕都要冷著處理了,謝景在朝中失去一條重要的手臂,如果不是宿主暗中幫襯著,只會更加艱難。
它都能想象到謝景眼下的處境和心情,可孟千舟卻絲毫不顧忌,隻沉溺於自己重傷沈知雪的愧疚中,手足兄弟也不至於此。
又或許他是知道的,只是因為覺得為了這個辜負了那個,所以再見面時連眼睛都不敢抬一下,就好像多看一眼多心疼一點,都是對沈知雪的背叛。可是倒頭來,終究是兩個都對不住。
謝景如今還以為孟千舟只是糊塗,並不知道以後他甚至會為了沈知雪叛國,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他現在不會想看到任何一個人,”穆山顯搖搖頭,“讓他一個人安靜地待會兒,比什麽安慰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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