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一翻開,就頓住了。
“……”
那一瞬,就好像風吹過石洞,起初還沒有感覺,等反應過後來,渾身都是徹骨地冰涼。
他緊緊地盯著上面的字跡,從駕駛證上的姓名,住址再看到出身日期,最後落在了照片上。
但不管看多少遍,名字都沒有絲毫改變。
穆山顯,穆山顯。
記憶深處的那個名字突然用一種戲劇性的手法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荒唐得讓人難以置信。
仿佛被雷擊中一般,天旋地轉,謝景跪坐著,根本反應不過來,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用力地抹去照片上的水痕,想再確認一次,但他本就濕透的手根本擦不乾淨,反而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想用衣服裡面的那層衣角去擦,可是剛抬手,駕駛證就落回了地面上。
試到最後,才發現是他自己的手腕在抖。
穆山顯的駕照為什麽會在這裡?
他不是在美國嗎?不對,他畢業了。所以這是他的車嗎?車禍發生時,他也在這輛車裡?
無數個荒誕的、沒有邏輯的問題爭先恐後地湧進他的腦海裡,最後隻匯成一句:
……他在後車座上嗎?
這個念頭不斷徘徊著,揮之不去,以至於謝景內心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懼,他恐懼到甚至不敢往深處細想,四肢僵硬地站了起來,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些什麽,完全憑著本能行動。
他不知道用什麽方法撬開了車門,事後回憶時也毫無印象了,就好像褪色成了一張白紙。他隻記得他用抖得不成樣子的手輕輕擦掉後座那個男人的血,崩潰地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他記憶中的那個人總是溫和的、強大的,生動卻不張揚,卻總是能吸引別人的目光。如今卻只剩下白紙一樣的唇色,緊閉的雙眼。
還有比蝴蝶振翅還要微弱的心跳。
·
穆山顯很重,身上都是血,已經完全陷入了失血性休克的狀態。最麻煩的是,他的腿正好卡在了車座的其中一處,硬拽是拽不出來的。
謝景嘗試了幾次,最後從後備箱處找了把扳手,硬生生地把車座撬開了一截。
那一瞬爆發的力量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謝景平時很少鍛煉,連30kg的臂力棒都壓不下去,而穆山顯的體重卻有160、170斤,可是謝景不僅把人拖了出來,全程的動作還都很小心。
他至今都記得,穆山顯身體冰得像從井水裡撈出來的一樣,他托著他的後腦杓時,甚至摸到了車窗碎裂時扎進來的碎片。
他額頭上、後腦杓、臉上都是各種傷口,口鼻、四肢和內髒,血液從他想不到的缺口中瘋狂湧出,源源不斷,仿佛要把整個人都流乾。
也把謝景的襯衣染成了血紅色。
謝景把自己的風衣脫下來裹住穆山顯,不讓地面泥濘的雨水觸到他的傷口;跪在地上遮擋著落下的雨,往他唇裡塞了顆自己常備的保險子,期望它能起到微不足道的止血作用。
此後又俯下身去,一邊幫他做人工呼吸,一邊地去聽穆山顯的心跳。然而他接連做了十多分鍾,一刻都沒停歇過,力竭到眼前一陣發黑,對方的呼吸還是肉眼可見地微弱了下去。
可是救護車還沒來。
救護車竟然還沒有來。
謝景握著他頹然垂下的手,幾乎是絕望了。
然而就在這一刻,在原本應該無法再使用的車載音響忽然發出了嗞嗞的響聲。
“嗞、嗞嗞——”
“嘀,已檢測到目標對象。”
“體表溫度29攝氏度,目標對象已出現失血性休克,且伴隨多處軟組織挫傷、內髒破裂大出血……”
謝景抬起被雨和淚水打濕的臉,滿是迷茫。
雨珠打在全鋼車身上的聲音像過年時放的連掛鞭炮,吵得幾乎難以聽清。起初他還以為是聽錯了,然而那聲音重複了好幾遍,就像是老舊的收音機重新接收信號一般,發出刺耳的響聲,在他耳膜邊逐漸清晰。
“檢測到目標對象生存意願較高,將為您自動綁定主神空間及相關配套系統……嘀,合約簽訂成功,宿主穆山顯,歡迎您的登入。”
一道長長地“嗶”聲過後,音箱歸於寂靜。
謝景木木地定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然而就像奇跡一般,下一秒,穆山顯的手忽然動了動。
“咳、咳——”
他猛地咳出氣管裡的血霧,眼前模糊了半秒,然而意識撐不到清醒就再度陷入了昏迷。
·
穆山顯入院的前十五天病情一直反覆,動了不知道多少次手術,可情勢依舊不容樂觀。
這段時間謝景幾乎天天往醫院跑,幫忙取報告、看點滴這些瑣碎的小事,穆曼安、祝彰或是穆家親戚,他便說是穆山顯的朋友,過來探病,倒也沒有人懷疑。
人到中年忽逢巨變,還是發生在心愛的兒子身上,穆曼安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也沒有多余的心思琢磨這些。
等到她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麽的時候,謝景已經往醫院跑了快兩個月,每天都來這兒待四五六個小時,風雨無阻。
有時候穆曼安忙完學校的事,飯都顧不上吃匆匆趕到醫院,透過小窗看到謝景正握著穆山顯的手臂,認認真真地給他做按摩。
護士告訴穆曼安,他七點多就過來了,每次過來都會給輪值的護士和醫生買早餐。除此之外,他照顧病人也格外細心,整個早上,掛水、測血糖血壓、每隔一段時間幫病人翻身,還有些不太方便的事,都是他在做。護士進來掃手環的時候,總是看到他坐在床邊,就算沒事的時候,他也不玩手機,安安靜靜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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