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他們沒死, 萬一呢?
上位者抱著這樣的顧慮, 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更何況,百姓是容易被煽動的群體,但不代表他們就真的毫無判斷力。
從先帝亡逝到新皇登基的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太多奇怪的事情了,先是三皇子、太子接連死亡,邊疆動蕩不安,新帝即位也安撫不了民心,太后被迫出來與陛下共執朝政,大家都說這下好了,總算是安定下來了,有好日子過了。
可事實真的如此麽?楚國大旱,三皇子的母舅魯昌王為了奪權,暗中把控著全國糧價,朝廷各方勢力較勁的下場是百姓苦不堪言。數十萬的流民至今無處安身,朝廷發不出救濟的銀兩,只能對此充耳不聞,能拖一日是一日,各州各縣隻得緊閉城門,放任大批難民死在城外,瘟疫,極寒,天災四處橫行,無數人凍死在路邊,成了一具具看不清面容的冰棍,最後扔進河裡沉屍。
不知道多少良民上山落草為寇,又不知道多少百姓饑寒交迫,十裡八鄉的壯丁早就被拉去充軍,家裡只剩下老弱婦孺,白天縫補衣物、晚上編織背簍,等到上城裡的時候才能換一些銅板。家裡的米缸裡空空蕩蕩,官兵來搜刮納稅時洗劫一空,隻留給農民來年春天要播種的種糧,若是吃了種糧,現在雖然不會餓死,但明年也遲早要死,左看右看,竟然沒有一條生路。
此時此刻,最底層的百姓已經不再擁有著打勝仗這樣的願望了,他們只希望能夠安定下來,不去乞討、靠自己的手腳去換一些米糧,以供全家吃喝。而此時八皇子的出現就像是一陣及時雨,給了他們希望的信號——
景國皇帝都能邀請八皇子參與春獵了,是不是景楚兩國關系緩和、不用打仗了?是不是自己的父親、丈夫和兒子都能回來、一家團聚了?聽說景國今年糧食豐收、景國皇帝也有意興商,那是不是以後他們也可以把楚國的特產、獵得的皮毛賣到景國去,掙上一筆錢?
但是燃起希望的同時,看到灰暗的現實,心裡又是一陣猛烈的憤怒,對戰爭的憤怒、對官兵的憤怒、對朝廷的憤怒、更是對世道的憤怒。
你可以告訴他們生來就是一條賤命,走到這一步是他們前世沒有積德行善,才投了這樣一個胎;卻不能告訴他們,本來可以有一條路走,但他們沒有選擇權,真正的選擇權落在皇帝手中。
一鍋熱水開了,揚湯止沸是無用的,只有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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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穆山顯正在帳中和官員們商議政事,外面忽然傳來急切的腳步聲。一個身穿墨色勁裝的副將走了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聲。
宸王神色微動,“還有呢?”
副將張了張唇,又望向不遠處的官員們,暗示很明顯。左右公事已經商議的差不多,他們便識趣地回了自己的營帳。
等所有人都離開後,穆山顯才道:“你把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來,不要有錯漏。”
“是。”副將嚴肅說,“王爺命祝長官與弟兄們緊守江都的城門,這些天來一直未有異動,祝長官一直覺得奇怪,於是我們探查了一番,才發現前不久江都通判家的千金上山請香時遇到了流民搶劫,當日城防軍調了一隊前去救人,因著此事有損姑娘家的名節,通判請他們隱去細節,所以他們上報時隻說是出城剿匪。”
江都是二級行政區域,屬於地方,江都府自上而下最高的官吏是江都府尹,是正二品的官員;其次就是通判,是地方府的副長官,權責僅次於府尹。
雖然規定上通判是直屬於陛下,但實際運作時,由於地方官員人數眾多、事情繁雜,還是歸由一府府尹來統管,隻給了通判以下諫上、越級稟報的權利。
由此可見通判在府中的地位。
這是他家的私事,又是牽扯到兒女,確實不宜外揚,底下的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也很正常。
“祝聞竹既派你來,便說明沒這麽簡單。”穆山顯略一思索,“可是東門防守出了問題?”
代山從距離上離江都更近,如果他們要發起突襲,那麽就必須經過代山的關卡,否則只能從京城的關卡口穿過、再走四個多時辰的路過來。
他在離開京城前,特意把江都留給了祝聞竹,囑咐他前十天要嚴防死守,絕不留下一絲可趁之機,加大他們的壓力。等過了十天,再神不知鬼不覺地留下一個缺口,就看他們敢不敢鑽。
他留下的這個缺口,便是江都東門的城防軍。
“是,王爺明察秋毫。”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副將拍完馬屁繼續道,“我們調查了當日的出入名單,發現上面所書有些模糊,祝長官也覺得此事蹊蹺,便命我們繼續追查下去。”
這一查,就查出問題來了。
在通判女兒被流民搶劫過後的幾天,東門口陸陸續續放進了一些外地來的人,其中有男有女,但男的身材高大、婦女健碩壯實,手上都有摩擦的老繭。城防軍解釋這是因為前不久發生意外後,通判認為是家奴不效力,發落了一批人,從外面買來了一批能夠看家護院的仆從。
“這些人可有正規戶籍?走過手續沒有?”
“都有,皆可查得到來源。”說著,副將從懷中取出幾張紙,遞了過去,“我與祝長官查了兩天,他們的身份天衣無縫,是良民無疑。”
“水清則無魚,越是乾淨,就越是可疑。”穆山顯一邊翻看一邊道,“家中若無變故,怎會發賣為奴仆?他們掩飾得越好,就越說明問題。通判那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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