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穆山顯注意到書頁被那人捏得微皺,過了一陣,那人一點點地將紙面抹平。
“……會的。”他重複道,“會再見的。”
穆山顯沒有再理他。
不一會兒,耳邊又響起了熟悉的朗讀聲。
他的音量很輕很柔和,吐字發音清晰悅耳,就像是溪流從山間石上滾過,流水淙淙。
每晚穆山顯守夜時,他便捧著這本書在一旁輕輕念誦著,因為聲音低,也不會打擾別人睡眠。
深夜裡,他念書的聲音裡夾帶著火柴的嗶啵聲,樹葉尖的夜露一點點地從葉片上滑落,滴答滴答的,組成了天然又和諧的背景音。
穆山顯倚著背後的樹乾,大多時候看著火堆和遠處黝黑的樹林出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但也會有一兩句,會漏進他耳裡。
……
穆山顯蘇醒時,意識還在夢境裡沉沉浮浮,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拿回了身體的掌控權,那種模糊朦朧的感覺和記憶也徹底從他的腦海消失。
“宿主。”017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穆山顯臉色一淡,沒有理會。
017走的時間很突然,此後他才意識到,即便是一對一綁定的系統也並非是可以信任的,這件事他不相信主神沒插手,017也未必全然不知情。
如果017是按時回來的,那麽意味著已經過去了兩天,他的身體應該已經在修複了。
穆山顯摸了摸肩膀,發現自己的傷口已經包扎好了,隱隱約約還能聞到草藥香。
嗶啵、嗶啵。
是熟悉的柴火燃燒的聲音。
他轉過臉去,明紅色的光線在他的目光裡匯聚成一個朦朧的紅點,似曾相識、慢騰騰地燃燒。過了一會兒,火光裡的人才逐漸清晰。
是謝景。
謝景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了一個小礦洞,這礦洞是之前工人們休息時的地方,走之前有些東西為了方便就沒有帶走,所以還算齊全。
此時,他正靠在石洞牆壁上休息,火光照得他身上也染上了幾分暖色調的顏色。
他的外袍用一根支起來的樹枝掛在一旁烘烤著,上面全是泥水裡淌過的髒汙,裡衣雖然還算乾淨,可是破了好幾個口,看著有些狼狽。
他蜷縮成一團,不知道有沒有睡著。
穆山顯撐著坐了起來,衣物摩擦時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謝景隱約聽到動靜,緩緩抬起頭來。
他們之間隔了十幾步的距離,不算遠也不算近,大約是剛睡醒,謝景反應有些慢,察覺到他醒後也沒有立刻起身,過了好一陣,才說了什麽。
他聲音太低了,穆山顯沒有挺清楚。
半晌後,他慢慢起身,走了過來。
靠得近了,穆山顯才看到他的臉並不是火光照出來的暖紅色,有些蒼白。
兩人都打量了對方許久。
直到謝景不自在地轉開了臉,穆山顯才道:“你病了?”
說著,他抬手想觸碰謝景的臉,卻被謝景輕輕躲過了。他坐在一旁,握住了穆山顯的手。
明明被火堆暖著,指尖很涼。
“你身上還疼嗎?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兩人誰都不回答,都在問對方。
最後,還是謝景先開口:“我沒什麽,就是有些累了,這些天沒有好好休息。”
穆山顯沒說話。
“餓了麽?”
謝景說著,想抽手去拿東西,剛抽出兩個指頭,就被穆山顯又握了回去。他眉頭越來越緊,好半晌才道:“別騙我。”
謝景聽到他這句話,笑了起來。這時候,他臉上才浮現出一點點的血色。
他還好意思讓別人別騙他。
只是那笑容很短暫,彎了片刻就沒了。
“你知道你做夢了麽?”謝景忽然說。
穆山顯定定地看著他,知道他在轉移話題,但還是順著他的話,道:“什麽夢?”
“不知道。”謝景搖搖頭,一邊說,一邊撥弄他的手指,“就聽見你喊我的名字了,問春、問春的,叫了好幾遍。煩人。”
問春是他的小字。
他的名字取自“春和景明”,謝景、問春。
穆山顯不著急了,挑眉:“是嗎?”
他叫謝景從來隻連名帶姓的。
問春,這個小字他還是第一次聽說,穆山顯不是不知道古人常有用小字來稱呼對方的習慣,只是他一直覺得謝景就是謝景,其他名字都只是為了圓人設的附加產物罷了,所以沒有刻意去記。
謝景嗯了一聲,“不然你叫我什麽?”
“你想我叫你什麽?”
穆山顯把問題拋了回去。
他們之間有太多稱呼可以說了,兄長、陛下、將軍、愛卿,數不勝數。
再親近的,也有。
可是謝景卻像是被堵了口似的,沒有回答。
穆山顯等了片刻,以為他是害羞所以不肯說話了,正要問些別的,謝景忽然道:“普羅是誰?”
話音落下,四周一靜。
穆山顯剛才還閑散隨意的神情一點一點變了,這一切,都被謝景看在眼裡。
他們都是聰明人,話不必點的太明。穆山顯很快明白了,他夢中念的名字不是謝景,是普羅。
“是朋友。”穆山顯沒有隱瞞,“我和他志同道合,算是一路人,但也僅限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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