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得道:“我是天子,離不開皇宮,也不能走開。”
“這有什麽?外面這樣熱鬧,你難道不想出去看看?”喜公子誘哄道,“我帶你出去,他們一點都不會發覺。等兩個時辰後再把你送回來就是了。”
“還是說,你怕我會害你?”
謝景猶豫了一會兒。
喜公子說的他確實擔憂過,畢竟他連眼前人究竟是什麽都不知道,有這個懷疑也正常。但仔細一想,又沒有必要。若是真的想要他的性命,又何必半夜幫他批閱奏折,做這些無用功?
他搖搖頭。
“我看還是……”
他的話沒能說完,下一刻,喜公子忽然把他打橫抱起。陡然的失重感嚇得他短促地叫了一聲,但很快,穆山顯的掌心遮住了他所有的視線。
他聽不見風聲、看不見光亮,那一瞬間只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體溫。
比他還要暖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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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山顯松開手,那一瞬間最先感受到身邊變化的不是眼睛,是耳朵。是耳邊街道繁華熱鬧的吆喝聲、是舉杯碰撞啷當響的瓷器音,是遠處說書聲激昂頓挫、鏗鏘有力的斷句,是無數道閑客聊天時細碎的語句。
穆山顯放開他,謝景像個小松鼠一樣,還愣愣地靠在他懷裡。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坐正,環視著四周的環境。
酒樓裡燈火通明,雖然只是俗家客棧,但入目皆是雕欄畫棟、畫閣朱樓,隱隱約約窺見衣香鬢影。
酒樓共三層,底層的供客人喝茶賞戲,二層可供餐食,最上一層是休息的雅間。
酒樓裡雖然帶著煙火氣,但卻不髒亂,反而乾淨整潔、井然有序。他們坐在靠街道的窗口邊,桌上擺了一片美酒佳肴,隱隱傳來香氣。樣式倒也新奇,都是宮裡沒有的小吃。
頭上戴著汗巾的店小二滿臉笑容地從走道穿過,他手裡高高地舉著托盤,裡面盛著一尾極鮮嫩肥美的鱸魚,澆上油脂一般滑嫩的湯汁,這一盤大約有五六斤重,價格也十分不菲,那小哥單手托舉依舊面不改色,輕輕松松地送到了客人面前。那一大家子親朋好友,便都笑著舉杯動筷,空氣裡彌漫著香甜誘人的氣息。
席上,隱約傳來樂聲。
原來一樓中間的堂子裡站著一幫店老板請來的梨園班子,此刻正在底下唱曲,他們各個濃妝豔彩、紛華靡麗,但嗓音卻又嘹亮動人,即便坐在二層也清晰可聞,唱的曲目也有些意思,是一出改編過的《踏謠娘》。
這首樂曲從何得來已經不可考,只在《教坊記》中略有記載,講述的是一對民間夫婦,夫郎貌醜不堪看,妻子卻十分貌美良善。可惜她的夫君極愛嗜酒,每逢喝醉都要將她毆打一番,妻子心中苦怨難訴,就編成了這樣一首歌。
旁人聽到後,就讓她夫君穿上她的衣服上台歌唱,其余眾人都為他打著拍子踏謠而唱,以此取笑。
不過這個梨園班子改編過後,反其道而行之,蓋成了一首《踏謠公》,故事劇情變成了貌美的妻子每每賣完果酒回家,看到一旁醜陋的丈夫,心中含怒,便忍不住上手毆打。丈夫苦不堪言,於是做了一首《踏謠公》來訴苦。
這下,新奇套路著實吸引了不少客人,尤其是那美娘子看著嬌滴滴的,打起人來能把半個家都掀翻,大家圍觀著那貌醜大漢四處躲藏、嘴裡還時不時地哭訴,都忍不住哄堂大笑。
這出戲著實有意思,謝景都看得著了迷,時不時地跟著眾人一起笑了好幾聲,等興奮地轉過頭來想聊幾句時,看到一旁是穆山顯,又不好意思了起來。
穆山顯也不笑話他,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給他沏了杯茶。
“冬日天涼,暖暖胃吧。”
說著,他將茶盞遞過去。
“多謝。”
那壺茶格外香甜,一點都不苦澀,謝景不知不覺捧著喝完了半杯,才終於舍得抬起頭來。
“你帶我來,真的只為了逛街市?”
他聲音軟軟的,一點都不像對著宸王的時候那般虛假冷酷。穆山顯看了他一會兒,也不知道是該親他還是生氣。
過了一陣,他才嗯了一聲。
“難得這麽熱鬧,不出來看看,不是可惜了?”穆山顯側身靠著椅背,正好擋去了窗邊吹來的冷風。
說著,他看向底下的街道,“你瞧。”
謝景坐在過道那一側,為了看穆山顯口中說的,半個身體都快歪過去了,他自己還沒有發覺。
底下一陣騷動,遠遠就看見一排人挑著紅燈籠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吹嗩呐的、敲鑼鼓的站在最前頭,額上綁著一條紅帶子,十分賣力。
後面跟著兩條紅彤彤的醒獅,那獅頭又大又圓、身長體寬卻又一點都不笨拙,反而十分可愛。走到一處,眼皮子就一扇一扇的,格外靈動。
其中一隻醒獅格外活潑,四處耍寶、還愛嚇唬小孩兒,謝景攀著窗台看,驚呼著笑出了聲。
那頭獅子像是聽到了什麽動靜,抬起腦袋來,拱手朝他跳來跳去,身後的人怎麽驅趕它都不肯離開,十分喜慶。
謝景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道它要做什麽,底下的人都湊著熱鬧在吆喝,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穆山顯看他一副窘樣,笑了笑,從袖中拿出一個十分小巧的物件遞給他。謝景摸著沉甸甸的,仔細一看,原來是裝著銀子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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