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太太緩緩睜開了眼, 她那雙原本黑洞洞的眼珠裡泛起了幽藍色,一張惶恐不安的臉也跟著驚醒起來,“阿杳?”
“姥姥。”
“我能看見阿杳了。”她眼中泛起水霧, 聲音顫抖著說道。
魏知杳含笑點了點頭,“我也能看到姥姥了。”
老太太頓了頓忽然又抖了起來, “你能看見我……我……死了嗎?”
魏知杳握住了她的手,“姥姥別怕,我會送你去幽冥界的。”
“難怪不會餓, 原來, 我已經死了啊。”她磕磕絆絆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魏知杳卻被她這話刺痛了心,“你以前總是餓嗎?”
眼能見明的老太太感慨萬分的在屋裡轉了轉, “原來這櫃子是這樣的。”
“姥姥!你以前總是餓著嗎?”沒有得到答案的他不死心的又問了一次,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 老太太到了這個年紀,離世也並無奇怪的, 可是她這話魏知杳偏就聽了進去。
婦人轉頭看向了他, 似有千言萬語,最後卻還是搖了頭, “我病了, 吃不下。”
騙人。
他想要走近卻被陸白一把拽了過去, “送姥姥走吧。”
魏知杳很不甘心, 這裡沒有汽車,沒有高速, 她明明知道從小桑村到靈水村要走很遠的路, 要費很長的時間, 這裡甚至也沒電話, 她什麽都不能確定,卻寧願將那二兩銀子帶去幽冥也不肯將其托付給旁人,她對誰都不信任了,在他看不見的時候,她到底是怎麽活著的,他根本不知道。
可說到底最該怨的是誰呢,他霸佔了這個身體,獲取了記憶,卻沒繼承住原本的感情,這麽久了他從未惦記起汶山的老太太,他明明可以盡孝的。
魏知杳跌坐在了地上,“對不起……”
鄭知杳也好,魏知杳也罷,都不是細心的人,在他幾歲尚未記事的時候祖輩相繼去世,他什麽都不懂還為搶果子而大打出手,大學的時候母親患癌卻什麽不說,畢業後幾次三番失業,那幾年過的更是頹廢荒唐,連父親的電話都不肯接,他的死訊還是在堂弟的朋友圈看到的。他活得荒唐糊塗,就連死也接受得坦然無畏,一心惦記的從來都只有自己。
是他不好,他有什麽資格去怨別人。
老太太蹲在他跟前,摸了摸他的頭髮,“傻孩子,姥姥過得很好,真的。”
那一瞬間他想起了面容已經模糊的雙親,也想到了僅活在他記憶裡的魏二郎和張氏,他和魏知杳一樣,被愛卻不珍惜,“姥姥,你還有什麽想做的嗎?”
“我能晚點走嗎?”
他點了點頭。
老太太十分開心,“我想四處轉轉,好多年都看不見東西了,應該都變樣了。”
他抹了把眼揭下了門縫上的符咒,老太太跟著走他到了門外,探頭看了看棺材中的自己,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有點嚇人啊。”
魏知杳也跟著看了看,“不嚇人的。”
她笑了笑,“反正沒多久就是骨頭了,嚇不嚇人都是一個樣子的。”
意識到自己已經離世後,老太太的步伐輕松了許多,她雙手背在身後飄到了廚房,看著被自己弄得亂七八糟的案板又主動去整理了一番,然後又去了豬圈,為了辦喪昨日殺了隻豬,大舅舅拿黃紙沾著豬血貼在了石欄上,她一靠近就被彈了回來,老太太隻好遠遠的瞟了幾眼,“看不清楚啊。”
魏知杳替她將石欄上的黃紙揭了下來,她彎腰湊在石欄上看了看,“長得挺肥,過年能賣個好價了。”
半大的白豬似乎能看見她一般往牆裡躲了躲,哼哼唧唧的不敢叫得太大聲,老太太又飄到了柴房,這些天為了做宴,木材燒了一大半,她憂心忡忡,“這點材怎麽夠用。”
魏知杳生怕她要去劈材忙將人往旁邊了拉,“山上晾著的,風乾就背回來了。”
“哦,這樣啊。”她放心的繞到了院外,看向了籬笆外的小蔥和蘿卜,又滿意的點了點頭,遙望天邊泛起了點點的白色,她又縮了回來,“你小舅舅家太遠了,我就不去了,送我走吧。”
魏知杳的心情平複了許多,見此又點頭,陸白將油燈放在了地上,又從廚房拿了跟木炭條在地上畫了個八卦陣。
魏知杳雙手合十閉眼念咒,八卦陣中閃過一陣綠光,有人溫柔的喚了他一聲,“阿杳。”
他驚得連咒都忘了念,將要打開的黃泉路又迅速合上了,只是那陣眼之中卻多了一個泛著綠光的身影,他雖然沒見過這張臉,卻能輕易的確定她的身份,他張著嘴,想喚她一聲,卻叫不出口。
婦人溫柔朝他伸手過來,“阿杳。”
他退了一步。
婦人便將手收了回去,“別怕,阿娘是來接姥姥的。”
張氏死去三年了,為什麽還沒有投生。
“你小時候總說能見鬼,阿娘不信,你一定會很傷心吧。”
魏知杳想了想,好像是有那麽點。
“姥姥遲遲不到幽冥,帝君特許我來接她,剛巧也有些話想同你說。”
帝君特許,面子還挺大……魏知杳看著她心情複雜。“什麽話?”
“我去冥府後,恰逢帝君選侍,我應征而上留在了他旁邊,因此未能去投胎,一個月前,冥府接收了來自胡家村的六隻惡鬼,因是老鄉我便多問了幾句,聽說你參與了此事,我便查了查,所以知道了你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阿杳,你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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