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還有吹拉彈唱,載歌載舞的,喝酒吃肉,很是熱鬧快活,就連程武也跟著悠揚的琴聲輕輕擺動起了肩膀,所有人都終於樂了起來。
莫尹端起面前的酒碗,一口一口慢慢品著。
程武見他喝酒,忙提醒道:“這酒勁大。”
莫尹慢條斯理地已經將整碗酒都喝了,“是不錯。”
程武瞠目結舌,“行啊,你這酒量,我還以為你一沾就倒呢。”
莫尹笑了笑,“不至於。”
如此熱熱鬧鬧地便到了子時,老族長端著酒碗上台,“各位,”他已須發皆白,一雙渾濁的眼似是有許多話要說,眾人也都舉著酒碗看著他,“過年了。”最終也僅僅只是蒼老的一聲,老族長伸出手,將碗裡的酒灑在地上,眾人也紛紛如此,莫尹坐的這片,在不知真樂假樂了半夜後,響起了一點哽咽悲戚之聲。
年過了,天氣就慢慢暖和了,馬上就要開春了,開春就又要遭難了,年年如此,渡劫一般,即便躲過了去年,誰又知今年不是輪到自己?這樣的念頭,眾人雖然不說,但卻如陰影般在每個人的心頭閃現,令過年這般歡慶的時節也籠上了一層陰霾。
程武默默的,面上不知不覺已淌了滿臉的淚,他嘴唇微動,輕輕地哼起了一段城中流傳百年的旋律,那旋律悠揚,仿佛在訴說著邊境小城的淒惶悲苦,誰來同情他們?誰來可憐他們?誰來幫幫他們?
眾人一面跟著哼唱一面落淚,本是歡歡喜喜的臉上也全都露出了悲色。
原來真歡喜也是假歡喜,刀懸在頭頂,有誰能真歡喜?
莫尹摘了兜帽,寒氣瞬間襲來,肺腑發癢,他輕輕咳了一聲,在角落中慢慢站起,程武抹了把淚抬眼,卻見莫尹提起了地上的酒壇。
那酒壇如圓肚一般,兩個四五歲的小孩才能合抱起來,他卻輕輕松松地一手提起,先給程武的酒碗裡添了酒,然後提著酒壇給張志也添了酒,張志驚得目瞪口呆,瞪大眼睛看著莫尹提著酒壇給每個人的酒碗裡都添了酒,最後又繞回到他們那,給自己也添滿了酒,才將酒壇穩穩放下,此時已經全場寂靜,眾人都很不可思議地看向莫尹,想不到這看上去如此單薄的外鄉人居然如此神力。
莫尹端著酒碗走到老族長面前,對著老族長微一鞠躬,抬首道:“族長,鄙人姓莫,楚州人士,來此跑商,路遇匪徒,全家命喪蠻子之手,幸得你們城中程武搭救,多謝。”
老族長嘴唇微一顫抖,“是你……”
庸城這樣的小城,誰家裡出了什麽事,不出半刻,全城的人也都知曉了,不消說,該怎麽幫襯怎麽安慰,全是自發的,這一座小城便如同一個大家一般。
“我聽程武言,去年蠻子來城內搶了糧,殺了人,前年蠻子也來城內搶了糧,殺了人,年年如此,毫無例外。”
老族長渾濁的眼中溢滿了淚,他輕擺了擺手,沒作聲。
“我又聽聞老族長您的三兒子前年為了護著小妹不被蠻子糟蹋,被蠻子栓在馬後活活拖死了。”
清冷的話音落下,身後登時傳來一聲女子的哭喊尖叫,騷亂聲起,莫尹依舊面色不改地看老族長,“族長,前年是你兒,去年是程武的娘,今年又該輪到誰了?”
族長面上抽搐,“外鄉人,你……”他禁不住老淚縱橫,“你問老夫,你叫老夫去問何人?一切皆是命哪……”
身後哭聲安慰議論漸起,莫尹端著酒碗又對著老族長深深鞠了一躬,他轉過臉面向眾人,抬手將手裡那碗酒一飲而盡,將酒碗砸向地面。
“嘭——”的一聲,酒碗四分五裂地濺開,碎片散落在地面那些供奉逝者的酒液上,宛若數百雙亡靈之手齊齊摔碗,才灑出了這滿地的酒液。
莫尹視線掃向眾人,一張蒼白臉孔,眼如點漆,周身都縈繞著一股揮之不散的清冷氣息,聲音不高不低道:“我覺著,今年該輪到他們了。”
第41章
窗外風聲漸起,天已黑了,火盆裡烤著火,屋內幽幽的有些許光亮,程武垂頭喪氣地坐在長凳的一側,黝黑的臉被火光映得赤紅。
離開舊官邸之前,莫尹向眾人發出了邀請,“若想讓蠻子有來無回的,今夜請至程家議事。”
全場靜默無聲。
莫尹給程武使了個眼色,程武抹了把淚,連忙起身跟上。
他們走出官邸,身後靜悄悄的,程武忍不住向後看了一眼,目光都聚集在他和莫尹身後,可無人有起身的意思。
誰不恨蠻子?誰不想讓蠻子死絕?可那些蠻子幾乎個個身長八尺,魁梧凶悍,騎著馬手持彎刀闖入城內,來去如風,如同修羅降世一般,前些年城中也有幾十官兵,蠻子來襲時如砍瓜切菜一般,根本就不是對手。如今這座城只剩下他們這些普通百姓,要讓那些蠻子有來無回,談何容易?
程武咬了咬牙,“就算最後只有我們兩個,也跟那群蠻子拚了!”
莫尹手插在袖筒裡,雙腿盤坐在床上,肩膀一高一低地塌著,渾身都松著勁道,似睡非睡地半眯著眼。
回到程家之後,他們已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半分動靜也無,程武越等越灰心,越等越心焦,恨不能現在就衝出城外,去找那些蠻子報仇,拚了一條命算了,也好過苟且偷生日日夜夜覺著自己對不起老娘。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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