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站起身,漆黑的神袍將他包裹得修長而挺拔,湖綠色的眼睛在室內顯得晦暗又幽深,“恕我直言,我選中您是您的榮幸,而不是我的。”
“疾病會激發人的潛能,希望您能借此機會好好考慮清楚,倘若錯失了這個機會,我發誓,有朝一日整個哈卡特家族都會譴責您錯過了教皇的垂青。”
神父離開了,親王的心跳與呼吸仍久久無法平複,神父那高傲決然的姿態在他心中留下了猶如火燒一般的烙印。
他是那樣挑動他的心神,叫他的胸膛因為心臟的勃勃跳動而發疼發緊。
蘭德斯抬起手按住左胸口,他的心跳實在太劇烈了,快要從裡頭跳出來似的。
一個傲慢的人遇到了另一個更傲慢的人。
蘭德斯禁不住微微笑起來。
他曾想倘若神父只有美貌,或許他未必會淪陷,而方才神父的言行叫親王在心中不由高喊:“我被他迷住毫不冤枉,假使他容貌平平,或者同我一樣被毀了容貌,我也照樣有一天會被他迷住的!”
親王的心靈終於獲得了平靜,他看清了自己的命運,他或許在某些地方有特別之處,但在愛神面前,他和所有那些平庸的人一樣,這無法招架的情態是理所應當的,就像面對傳染病,他自信滿滿,信誓旦旦地認為自己絕不會染病,哦,愛情就像傳染病,它會將每一個人打倒,區別只是早晚而已,而他因為負隅頑抗,所以遭受的折磨有時比常人還要更加厲害。
親王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微笑,疾病已經不算什麽了,他接受了自己對神父那無可救藥的愛,心中像是放下了塊大石頭,渾身都變得輕松起來,自發自覺地就開始修複身體,他站起身,去喝水吃東西,身體恢復了些體力後,記憶中似乎模模糊糊地想起某些片段。
有人撫摸著他,撫摸他的後背,又撫摸他的前胸,然後又溫柔低語了什麽,親王的手頓住了,有些發疼的眼睛定定地注視著屋子裡昏暗的一角,他想起他醒來時在神父的懷裡……
不,不,他的思想太狹隘也太壞了——
他將神父的出現全想為嘲笑,不,這是不正確的,憑神父將他抱在懷中,他就不能隻那樣片面地想他!
親王激動起來,發燙的臉上露出歡欣的笑容,他自我鼓舞,情緒高漲,一口氣吃了大半塊奶酪,在咀嚼奶酪時,情緒又忽然低落下去,懷疑這也是神父折磨他的手段之一。
愛情啊,叫最強大的人也低頭,叫最高傲的人也自卑,叫偉大的奧斯親王也摸不著北。
*
在小木屋裡休養一夜後,蘭德斯感覺自己徹底好起來了,他畢竟身體強壯,區區傳染病打敗不了他。
外頭天亮起來,河水流動之中隱約有幾聲反舌鳥的叫聲,親王聽到腳步聲,是布尼爾神父,他來給親王送上乾淨的衣物和拐杖。
親王從木屋裡走出來,布尼爾看到親王強健的身軀上裸露著舊傷疤,不由道:“上帝保佑您。”
“我已經好了。”
親王接過襯衣,長臂從襯衣袖子中穿過。
布尼爾不禁道:“神父真是了不起,他也說您大概已經好了。”
親王穿衣的動作頓了頓,堅毅的嘴唇抿了抿,將襯衣穿好開始扣扣子,“神父總能看穿一些事情的真相。”
布尼爾笑了笑,對於親王對神父態度的轉變感到很滿意,“親王,那麽我要通知您一個好消息。”
“什麽?”
“您是考爾比最後一位病人。”
蘭德斯怔住了,他看向修士,修士滿面喜悅,臉上洋溢著笑容,“考爾比得救了!”修士補充道:“在您和神父的帶領下!”
親王低頭繼續扣扣子,他的心情有些許複雜,身為奧斯的領主,這對親王來說不過是帶領一群人跨越了一個小小的障礙而已,但這傳染病的確教會了他許多,它讓他領會到他陷入了愛河,又痛擊了他的傲慢,他在這裡頭一次親吻了一個人……
蘭德斯扣好了扣子,衣冠整齊地轉向修士,他在胸前比了個十字,接過修士遞來的拐杖,聲音低沉道:“上帝保佑。”
傳染病讓整個考爾比煥然一新,這聽上去有些不切實際,可事實如此,整個考爾比休息了兩周,人們不必為食物奔波,他們填飽了肚子,終於有時間去清理堆積的垃圾,修繕破損的房屋,孩子們得以和父母親日夜生活在一起輕聲低語,擁抱親吻,有一些人逝去了,以居民們難以想象的體面。
居民們在和神父道別,神父一如既往的溫柔可親,他們和神父貼面吻,吻神父的手指,吻神父的十字架,吻神父的衣擺,神父向他們表示祝福,告訴他們上帝一直保佑著他們。
籬笆正在拆除中,布魯恩看著被居民們包圍的神父心中不由百感交集,他知道這位神父會一飛衝天的,膽敢深入虎穴,就一定會得到相應的回報,傳染病讓神父的聲望高得驚人,就連他對神父的話也深信不疑——神父說親王今天就能痊愈,如同奇跡般的,布魯恩是個信教徒,但他也承認他並不是那麽虔誠,他在骨子裡和他的外甥一樣總對上帝的存在保有著懷疑的態度。
包圍的人群因嘈雜的聲音向後望去。
“親王大人——”
“是親王大人——”
“上帝啊,親王大人已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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