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中已漸迷幻,在窒息般的痛苦中只看到一雙冰雪般的眼睛,冷冷的,鋒利又譏誚。
“……可堪探花之名否?”
*
皇帝駕崩之時,傳言觀星殿內唯有太師與皇帝二人,此傳聞不知從何處來,只是眾人皆知,而眾人皆不敢議論。
禦令處成立之初,人數並不算多,這組織隻對皇帝負責,誰也不知道人到底有多少,也並不知曉這些人到底職責如何。
有一回據說有個官員在自家宅院與妾室談笑間念了一句詩“杜宇聲聲,催人到曉,不如歸是。”翌日清晨,那人便被帶去了禦令處。
“杜宇”是杜鵑的意思,樞密使字子規,這杜宇不正是在暗示樞密使?
“催人到曉,不如歸是”難道不是在隱射樞密使咳疾沉重,咒他早死?
此人沒有活到天明。
皇帝得知此事後,申斥了樞密使兩句——但也僅僅只是申斥而已。
也許是因為這人曾是嚴黨,這才是他真正的死因。
無論如何,所有朝臣都受到了極大的震懾。
這就是禦令處。
它不需要經過任何審理就可以給人隨意定罪,把人弄死在裡頭,也照樣毫發無傷。
而且這般私密的事原本可以一按到底,不叫任何人知曉,偏偏這件事的細節卻是眾人皆知口耳相傳,為什麽?為的就是讓所有人都知道,它禦令處就是如此這般囂張,你能奈它何?
此後,禦令處的掌權人還一路平步青雲,高升到了太師。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大盛幾代皇帝,朝臣中黨爭不斷,但也未有過如此一手遮天權勢滔天的臣子。
也許是他秀美的外表,也許是他病弱的身軀,也許是他的巧言令色,這些迷惑了天子,讓天子給了他太大太多的權柄,在這個人成為籠罩著大盛的陰影后,使得滿朝文武無一人有反抗之力。
而如今,皇帝駕崩,諸臣心中皆有疑慮,卻無一人敢置喙,他們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大盛那一位特殊的權臣。
寄到邊境的信封裡夾了兩張信紙。
一張告訴了賀煊皇帝駕崩的信息,另一張則全在描述一個令賀煊感到極為陌生的莫尹,一個令朝中諸臣都感到膽寒恐懼的佞幸!甚至有弑君的嫌疑!
“……朝中危矣,請將軍速回京師勤王。”
最後幾筆極為潦草,像是在緊急情況下寫就,興許將信送出去後,寫信之人就已遭遇了不測。
賀煊攥著信久久不動。
李遠還沉浸在皇帝駕崩的劇烈衝擊中,卻見賀煊吹了火折子,將另一張信紙點燃了。
“將軍,”李遠仍是震撼,“聖上正值壯年,怎會突然駕崩?”
賀煊默默不言,手中的信紙一直燒到手指尖才被他輕輕甩下,灰燼翩躚落地,悄然無蹤。
“聖上還未立太子,”李遠又道,“朝中豈不是要大亂了?”
“閉嘴。”
李遠嘴下意識地閉緊了,但見賀煊臉色黑沉無比,不由後退了半步。
除了在戰場上,李遠還從未見過他們將軍身上如此煞氣衝天。
帳中一時寂靜,直到帳外又傳來報告之聲。
“進——”
賀煊大吼道。
來者又是捧了封信。
“將軍,家書。”
“不看!”
親衛抬頭,為難道:“老太師隨信附了句話。”
賀煊冷冷一瞥。
那親衛艱難地吞咽了下唾沫,“老太師說將軍您若不看這封家書,以後便不要姓賀了。”
信件抖開。
這次賀青松終於不是在催促兒子趕緊回來成家了,相反的,賀青松這次措辭嚴厲,讓賀煊一定不要返回,無論是南鄉還是京師,強令賀煊務必留在邊境繼續戍邊。
邊境南蠻已隻余下些零散部落,早已不成氣候,夷蘭有天然的瘴氣屏障,賀煊暫時還不能踏平夷蘭,不過夷蘭人被打怕了,不敢出屏障半步,這兩年朝貢也一直沒停過,邊境已經很是風平浪靜。
這個時候,賀青松居然措辭那般激烈地叫他必須留在邊境。
如果說方才陳叢的那封信還讓賀煊心中半信半疑,他父親的這封信雖字字未提京師形勢,卻已讓賀煊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賀青松最怕什麽?怕他卷入官場鬥爭,死無全屍,所以寧願他從軍,別著腦袋上戰場,也不肯他入朝為官。
如今京師的形勢一定是驚險到了極點……
聖上膝下一共有三位皇子,最大的也只是總角之年。
皇帝暴斃,未立太子。
賀煊腦海中已浮現出了一行字——挾天子以令諸侯。
“點兵。”
李遠微微愣住。
賀煊目光酷烈地掃過他,“回京。”
*
“太師,陳叢的信已送到了。”
“好。”
“賀青松也向邊境寄了信。”
莫尹抬起眼,“哦?他說什麽?”
“叫大將軍千萬勿要還朝。”
莫尹笑了笑,輕咳了一聲,“老太師當年能全身而退,果然非凡人,倒是個識時務的,知道叫兒子別回來送死。”
周勇不敢說話。
“不過以賀煊的性子,多半不會聽勸,繼續留意他的動向。”
“是。”
“好了,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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