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說,他叫路椎,問雲宿願不願意拜他為師。
雖然眼前這人的氣味與那日雪山初見時不大一樣,松木冷香裡似乎還夾雜了一點旁的什麽味道,相貌似乎也有些許出入,但溫和的靈力同宗同源,雲宿不疑有他,欣然答應了下來。
於是,兩人在月下結了師徒契。
路椎說,他已經離開了萬相宗,要去周遊天下,問他願不願意同行。雲宿既拜了師,自然是跟著師父行事。
雪山上的日子孤獨寂寥,身邊也多是飛禽走獸,雲宿第一次見到人間繁華,起初連一個撥浪鼓的聲音都會把他嚇到。這個時候,路錐總會捂著他的耳朵,溫柔地告訴他:“別怕,師父在。”
路椎帶著他遊歷名山大川,許是運氣好,他們每到一處總能尋到不少的天材地寶。這之中一部分換了靈石,一部分進了路椎的嘴裡,偶爾要是能剩下一點,也會有雲宿的份。
路椎於他,為師,為長,為風雪中驚鴻一瞥。單純的雪豹未經人事,短短數月,就在對方的悉心陪伴下暗生情愫。
雖然師父很少教他劍術,總是像對待不知事的孩童一般對他,時不時地揉過他的腦袋和肚皮,雲宿心中不願,但為人弟子,又是在心上人面前,總是不該違抗。
後來,重華遺府現世,傳聞裡面藏著無數重華仙尊隕落後留下的奇珍異寶和他的那柄本命靈劍“不讓塵”,無數修士趨之若鶩,路椎也說要帶他去看看熱鬧。
沒想到這一去,路椎名震四海,成功馴服了那柄“不讓塵”,還同守遺府的雀妖成了朋友。
雲宿不喜歡這隻雀妖,因為他侵佔了路椎的關注。在他們之後的旅途中,這隻雀妖總是跟在他們的身邊,和路椎插科打諢、有說有笑,雲宿不敢冒犯師尊,只能暗戳戳地給雀妖下絆子,伺機叼他的毛。
然而那隻倒霉催的雀鳥轉頭就去找路椎告了狀,害雲宿在雨中被罰跪了一夜,第二天只能狼狽地哭著和路椎求饒認錯,又不情不願地和雀妖道了歉。
雲宿不敢奢求路椎能回以他同樣的情感,他只要能待在師尊身邊就已經足夠。
但好在雀妖沒待多久,就回到了洞府,又只剩下了他和路椎兩個人。
他們在人世間遊歷了一年。大抵是天賦不佳,雲宿的修為始終沒有太多增長,即使後來路椎再找到什麽靈寶時都會先分給他,但卻如同掉入了一個無底洞一般,悄無動靜。聽路椎詫異了幾次之後,雲宿擔心自己讓他失望,更害怕路椎會因此拋棄他,於是只能從別的地方彌補,變著法地討好、照顧路椎。
又過了大半年,路椎的修為一路突破到了出竅,他手執那柄“不讓塵”懲奸除惡,名聲鵲起,因為劍招路數與閉關中的劍尊燕渡山有幾分相似,一時之間引得不少人津津樂道。
但在雲宿看來,什麽劍尊,什麽燕渡山,都比不上路椎一分一毫。
不過,因為擔心被人發現自己與路椎的關系,怕被知道驚才絕豔的路椎居然收了一個連妖丹都沒有的徒弟,雲宿在外時開始以獸身示人,有時候甚至會把自己縮得很小,趴在路椎的肩上,偽裝成一隻不諳世事的寵物。
路椎對此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甚至有一天他摸著雲宿毛絨絨的腦袋,玩笑般地對他說:“你現在真像為師養的小狗,可愛死了。”
雲宿不喜歡這個比喻,但他想,師尊只是為了表達喜愛,並不是真的想要冒犯他。
後來,路椎帶他回到了萬相宗,以客卿的名義住了下來。來找他指教的劍修弟子愈發得多,男男女女都有,雲宿每次都只能化為原形,在廊下嫉妒地看著路椎笑面盈盈地同他們指導劍法,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
好在他天賦不高,卻勝在勤奮,在萬相宗待了半年後,他終於結出了妖丹。感受到如火般熱烈的妖丹在丹田內運轉,雲宿滿心歡喜地衝到了路椎,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誰想,等待他的卻是一劍穿肩。
雲宿想要反抗,可撓在路椎手臂上的爪子並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反倒是自己手臂上一模一樣的位置出現了一條血痕。
“……為什麽?”
如泣如訴。
路椎挑眉,陰森的表情終於衝破了那張偽裝許久的君子皮:“哦?你問這道傷嗎,當然是因為為師同你立下的‘師徒契’啊。”
“但為師當時不小心畫錯了一筆,變成了主仆契。”
身為妖修,雲宿怎麽會不知道主仆契是什麽。人類修士掠奪靈寵,往往強迫它們立下主仆契,以施加絕對控制。靈寵反抗主人幾分,自己便受幾分。
路椎拔出不讓塵,再次捅向雲宿。
他刻意避開了丹田的位置,用術法吊著雲宿的一口氣。然後從懷中拿出了一把緋色小刃,硬生生地插入他的腹中。
開膛破肚,生取妖丹。
“喂了你那麽多東西,終於到了回報我的時候了。”路椎舉著妖丹抬起,對著陽光凝望片刻,血與肉覆在上面,染上詭譎的猩紅色彩。
雲宿失了力地倒在泥地裡,鮮紅的血汩汩地往外湧,他的神情逐漸扭曲,想要聲嘶力竭地質問,卻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微弱得要聽不見。
但他還是固執地問:“為什麽……師尊、路椎,為什麽……”
路椎吊兒郎當地蹲下身,全然不複從前那副端方守禮的模樣。
“因為啊,我是來代替你的,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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