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開著,上面是一檔人文綜藝,請了新晉女星羅小絳當嘉賓。
節目組正在介紹年代久遠的文物,觀眾的驚呼和掌聲一陣又一陣,空曠的大客廳因此顯得格外熱鬧。
謝之卻在思考另一件事。
何錚到底是遇到了危險,還是真的在躲他?
謝之覺得這種心態很陌生。以往他不會考慮這麽多,哪怕心裡同時冒出幾個想法,他也只會又快又準地抓住可能性最大的那個。認定了先去做,再計較得失。
而現在,何錚冷若冰霜的臉總是在他眼前晃,讓他不能專心去思考。
綜藝節目上,大屏幕放出兩個形態奇特的文字,所有人都不認識。
只有羅小絳恍惚一下,喃喃的說了兩個字:“天地。”
觀眾們紛紛露出驚奇之色,主持人也瞠目結舌:“這是女書,出自湖南,是世界上唯一的女性專用文字,神秘久遠,幾乎失傳,小絳怎麽會知道呢?”
羅小絳整頓神色,淡淡道:“沒什麽奇怪,我小時候去過湖南,剛好見過。”
電視播放的內容似乎很精彩,但謝之覺得不能再浪費時間,把電視關了,從沙發上站起來。
牆上的時鍾指針滴答,正緩慢地走向十一點。
人命關天,他打算再去何錚家看看。
此時的何錚自然不可能回家。
他沒辦法開車,頂著細雨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坐了上去。
下雨天打車的人不多,司機急於拉客,等人坐好了才問:“去哪兒啊小夥子?”
一個氣虛沙啞的聲音回他,“大松山,松雲華庭。”
“五十多公裡呢,你確定?”司機忍不住看過去。
下一秒卻愣住了,副駕駛的人歪在靠背上,牙關緊咬忍著劇痛,一隻手捂在前後冒血的肩頭。路燈忽忽晃過車內,他半邊身子都是暗紅。
司機倒抽一口氣,對方睜開眼睛,冷冷地說:“確定,我給你一萬。”
也許是一萬塊錢太多,也許是對方的樣子太嚇人,司機轉頭看向前方,一個字都不說了。
何錚迅速拿出手機,顫巍巍地掃碼打錢——可能過不了多久,他的一切帳戶都會被凍結。
天涼了,血液不易凝固,何錚覺得自己的血管幾乎空了。
他感到很冷,由內而外的冷,好在一個人的影子裝在心房裡,還在鼓動他那顆心臟跳動。
雨刷晃動著,水漬在路燈底下呈現發光的扇形,一遍又一遍,像是在拚命地清洗玻璃上看不見的汙點。
何錚在倒車鏡裡看見自己一晃而過的臉,上半張臉木呆呆的,下半張臉則浮著一絲詭異的笑。
……為一線希望拚盡性命,而那卻是別人的人生。
從這一刻開始,他花一半的力氣撐著一口氣,剩下一半力氣用來記住一個人和一件事——其余有的沒的,忘了吧。
司機把車開得飛快,在雨停之前趕到松雲華庭。
由於車速迅疾,險些和迎面而來的白色奇瑞撞著,所幸雙方車技都不錯,在咫尺之間同時停住。
司機額頭上冒著冷汗,對副駕駛的人說:“到、到了。”
何錚卻已經開門下車,站在了雨裡。對面奇瑞的車燈閃爍著,裡面的人也愣愣地朝他望過來。
直到出租車疾馳而去,汽笛聲穿透寧靜雨夜。
謝之才陡然回神,匆匆打開車門下車,撐著傘朝何錚跑過來,一臉震驚地拉起他的手臂,“你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
但隨即意識到這種做法不對,趕緊放手,“疼不疼?”
流了這麽多血,疼不疼顯而易見。
何錚卻好像考慮不到這些,反而拉起他的手:“快走,有人要殺你!”
謝之反應了一下,“謝謝,你生日那天,已經跟我說過了。”
“不是。”何錚無法解釋太多,沉聲道,“他們要在你家埋炸藥,你快離開!”
謝之心裡大震,驚訝於惡勢力的猖狂。但一開口,卻說了一句不相乾的疑問:“你專程趕來,就是要和我說這些?”
“對。”
“是他們打傷你的對不對?”謝之望著何錚的臉,“我走了,你怎麽辦?”
是啊,怎麽辦?
何錚微微抬起頭,細密的雨水在他臉上匯成溪流,滴在肩頭融於血液。
這整段人生以謊言開頭,以悲劇收場,當中二十年全是笑話。
只有對面這個人勾起來的喜怒哀樂,是認真的。
他想見的人見到了,要做的事完成了。
接下來……
謝之正等著回復,對面的人忽然勾起嘴角,一隻沾血的手摸上他的臉。
血腥味裹著雨水的味道一發傳入鼻子裡。
謝之渾身一僵,就見何錚微微低下了頭。下一秒,何錚額前碎發上的雨水,滴落在他臉上。
冰涼,柔軟,血腥味越發濃重。
——他吻上了他的嘴。
謝之的眼睛一下子睜大,淡淡雨絲彌漫天地間,而他的瞳孔裡,映著何錚一瞬間平靜下來的臉。
燈光斜斜映著,濕滑路面上的身影拉得細長,宛如一條垂死的藤蔓,糾纏著一棵修竹。他們呼吸交錯,誰也沒有任何言語。
可是何錚吻過之後,像是交代了臨終遺言一般,釋然地抬起頭。
他張了張還沾著謝之體溫的嘴唇,聲音似有若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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