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誠意外地發現,看著這一幕,自己心裡已經毫無波瀾了。
他如今心裡牽掛的人和事唯有一件。
對於事情的經過,通過東拚西湊,沛誠心裡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測。
那日他加班暈倒之際,十分幸運地被大樓保安及時發現,送到了醫院,而與此同時被送來的還有從車禍事故中被抬出的森澤航。兩人一同進入急診搶救室後,不知何故忽然造成了短暫的停電——沛誠直覺認為這個瞬間是關鍵,也就是在這個瞬間,他和森澤航的意識同時被上傳到了一個虛擬空間。或許是本來就架設在醫院系統中的靈魂金庫,亦或是一個類似的四維世界,總之,他們這兩支原本毫無交集的“靈魂”就這樣被聯系了起來。
結合謝行在事故後還出入過醫院的記錄,進一步聯想到兔子系統給他指派的任務,沛誠不確定這一切是否摻雜了謝行的手筆。或許他因為什麽事恨森澤航入骨——不但想要他死,還想要他在將死未死之際在虛擬世界飽受折磨、求死不得。謝行向來主張靈魂金庫需要內置富有真實感的挑戰和刺激,而並非森澤航所認為的只是一個“安息之所”,他又一貫看不順眼森澤航的做派,或許正是如此,他才想要天之驕子也體會普通人的掙扎與困境,讓這個順風順水的人在面臨背叛和打擊的時候無力回天,沒有金手指,沒有奇跡。
總之在那個系統的原本劇情之中,無論是愛情、親情、友情還是同僚情都會背叛他,無論在人生的哪一個階段都會有殘酷的命運在等待他,這樣充滿惡意的設定,人為的痕跡實在過於濃重了。
如果森澤航和他真的是因為這樣的刺激才得以大腦保持高度活躍,最終蘇醒過來,那可真不知道是該怨謝行還是謝他了。
但沛城的介入肯定是謝行無法預料的,他成為了所有平行時空中不變的變量,那些最關鍵的劇情角色轉為由他扮演,導致劇情出現了巨大的偏差,也促使森澤航在一層層的盜夢空間之中覺醒了自我意識——雖然過程非常艱難。這也是為什麽沛誠覺得那個兔子是基塵的化身,甚至可以說是森澤航求生本能的具象化——它雖然受限於與它同為一體的系統設定的約束,但態度卻一直在中立之下微妙地偏頗著,尤其是到了最後的階段,幾乎已經算是在明示了。
複盤下來,沛誠認為森澤航意識覺醒的首次契機就是“草莓鎮”。草莓鎮應當是更深一層的夢境空間,大概不受系統的約束和乾預,並且草莓鎮的存在和形式,象征意味都太過明顯了——一個被人工建立起來的、周圍都是NPC的虛擬世界,一個莫須有的、在眾人臆想中不斷具象化、實體化的怪物,一個沒有邏輯根基的任務主線,以及整個世界中只有兩個活人玩家的事實,更別提那個反派boss詹姆斯,沛誠合理懷疑是兔子在給他開小灶。
至於李翀汶——經過沛誠的搜索,他已經確認現實世界中根本沒有這個人,幾乎可以肯定就是森澤航這個個體的拆分。他的經歷被拆分成了互斥的兩條線——一個是英年早逝的天才,這大概源於車禍的創傷過於強烈,所以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記,無論哪條線都無法規避“車禍”這個事件;一個是存活下來、不停和謝行對著乾的公司合夥人,或許源於現實森澤航持續努力著想要醒來的求生欲。
這也正是為什麽,第二世的森澤航和李翀汶簡直一見如故,對於彼此的每一個想法和每一個主意都一拍即合,連一絲建立信任和默契的過程都不需要,說到底他們倆本就是同一個人。
至於現實世界的森澤航到底有百分之多少是“李翀汶”——無論是性格還是記憶,沛誠不得而知。
“你怎麽還在呢?”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沛誠回頭看,發現是護士大姐站在房門口:“身體不舒服?”
“沒有,挺好的。”沛誠回過神,對她笑笑,“是不是舍不得我?”
“神經病,趕緊走吧。”她也笑著說,“走了可就別回來啦。”
沛誠點點頭,背上不多的行李,盤算著家裡幾個月沒住人不知道髒成什麽樣了,幸好房東還算體諒,沒有因為他欠繳房租把他趕出去。
“回去之後,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護士大姐親切地說,“不要再為了工作搞壞身體,得不償失的。”
“知道啦,姐你好囉嗦。”沛誠故意開玩笑逗她。
“什麽姐,叫阿姨!”
這時門口又探進來一個小護士的腦袋:“沛誠,你還沒走呢?”
“這就走了這就走了,別催了,”沛誠無奈道,“你們就這麽嫌棄我嗎?”
“不是的,有人來接你了。”小護士說。
“啊?誰啊。”沛誠納悶道——他也沒和爸媽提過具體的出院時間啊。
“我不知道,是個大帥哥呢。”小護士眨眼道,“說是你家裡人。”
“我家裡誰……”沛誠嘟囔著走出病房門外。
醫院走廊上熙熙攘攘——端著餐盤的護工,推著輪椅聊天的家屬,扶著吊瓶緩緩走路的病人,拿著不鏽鋼托盤腳步匆匆的護士……這些鮮活的芸芸眾生如膠片一般幀幀卡過,好像信號欠佳的老舊電視機,滋滋啦啦最終靜默無聲。
陽光穿過走廊盡頭的窗戶斜映在牆壁上,塵埃在空氣中盤旋,一個高個子男人背光站立,安靜、禮貌地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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