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舊閉著眼睛,只有睫毛輕輕的扇動,如同被驚的蝴蝶,張開的翅膀都在輕輕顫抖著。
垂在身側的手掌攤開,不安地顫著指尖,像是想要抓握一些什麽。
謝停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量,緩緩地靠近了蘭藺。
他伸出手,很輕很輕的用手指點了點蘭藺的掌心。
觸感是冰涼的,帶著一點柔軟,像是在觸碰柔軟的,還未燒製的瓷器胚。
他抿著唇,指尖在他掌心輕輕滑動。
謝停舟在畫畫。
他畫得很認真,很專注。
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落下,在他掌心之中蜿蜒出的軌跡,是一隻小狗的形狀。
*
約莫半小時之後,車輛停在了蘭藺的別墅門前。
這座別墅和貝爾曼的莊園別墅風格截然不同,四周一點綠色也看不到,只有冷森森的淺灰色的樓房,如同鋼鐵製成的森林一般,高高地矗立在眼前。
蘭藺下了車,耐心的等著謝停舟瞻望這座高大的建築。
謝停舟也出生在帝都。
這片區域很熟悉,又很陌生,在他眼前模糊成遠近一片,灰乎乎的,恍若隔世。
從這朝北看,能看見一座已經被摧毀的別墅——
那曾經是他的家園。
可現在,已經有新的人入住進來,在他的家園的廢墟上,重新鑄造起另一幢已經與他毫無關系的房屋。
仇恨再一次在心中翻湧而來,就像是不息的海。
他垂著眸,低聲道:“蘭藺閣下,我們進去吧。”
謝停舟的咬字很輕,便顯得有些模糊。
“蘭藺”二字並不難讀,舌尖輕輕觸碰著口腔上方,組合成不同的語調,低低念著的時候,不像是正常的說話聲,倒像是夢中的囈語。
蘭藺並沒有糾結他所稱呼自己的稱謂。
經過剛才的休息,他已經恢復了大半元氣,邁步向前走著的時候,長風衣下的衣擺隨著風輕輕翻動著,像是追逐著他腳步的枯葉蝶。
這裡的布局和貝爾曼島的別墅布局差不多,只不過裝潢的風格更加冷淡。
客廳之中多了數十個滿面的書櫃,上面都放滿了書,擠擠攘攘地簇擁在一處,配合著壁爐裡火柴燃燒時發出的劈裡啪啦聲,謝停舟感覺整個環境都顯得暖和起來。
按照蘭藺的計劃,今天應該先休息。
蘭藺在帝都的別墅有很多藏書,他需要找到一些資料,整理已經獲取了的信息,這需要很多時間。
別墅裡沒有其他傭人,管家也早早離開,於是,偌大的別墅之中,只剩下了他和謝停舟兩人。
蘭藺坐在客廳裡用半開放式木櫃劃分出來的辦公桌旁,光腦開著,一邊查閱著書上的資料。
他要查一查,怎麽樣才能把謝停舟的學籍遷過來。
系統006說過,如果沒有學籍,謝停舟的身份永遠只是一個被他庇護著的、無法獨立行走的陪襯……抑或說是累贅。
貝爾曼群島那群官員本來就和太子黨勾勾搭搭,再加上之前發生的一系列事故,現在應當已經不忠於他。
指望著他們為自己辦事,不如指望自己。
他垂著眸,余光瞥見謝停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緩慢的踱步到那些書櫃旁。
謝停舟似乎對這些藏書很感興趣,但是也只是遠遠觀望著,似乎並不敢上前,距離拉開了長長一段。
更別提上手觸摸、翻閱了。
他仰著頭,專心致志地望著那些書籍,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在看他。
謝停舟的側臉很好看,線條流暢,形狀清晰,骨相絕佳,轉到蘭藺視界之中的唇.瓣恰好是那一邊受過傷的,蒼白之中綴著一點嫣紅,像是一顆形狀渾圓的成熟漿果。
發絲翹起一綹,在暖風機的鼓風之中輕輕拂動著。
……不像野獸,更像家養的一隻小狗了。
不知怎麽的,蘭藺忽然很想逗逗他。
他抬頭,一隻手支著自己的下頜,微微歪著頭,嗓音漫漫的,先前結著的霜雪都在緩慢的消融:“謝停舟。”
也許是對方以為他在責怪自己看了他的書,謝停舟猛地垂下眼睛,幾秒鍾之後,似乎才鼓起勇氣,轉頭看向他,聲音帶著沙啞:“……蘭藺閣下,我在。”
“不用叫我閣下。”蘭藺道,“很奇怪。”
謝停舟愣了愣,沒想到他會說這個。
他還沉浸在蘭藺的話語之中,糾結著以後應該叫他什麽,就察覺蘭藺從原地起身,朝自己這邊走來了。
他比自己矮上些許,那雙深色的眼睛很漂亮,常時亮著,清澈又明亮。
看人的時候,即使裡面是冰冷的霜雪,也莫名產生一種讓人想要無所畏懼地沉溺其中的奇怪感覺。
蘭藺道:“幫我取下第八排上左邊綠色的書,謝謝。”
謝停舟下意識應了聲好。
他抬起頭,卻發現了一件事情。
在他的視界之中,書架上的書全部都是黑灰色的,根本辨別不出顏色。
他忘記了。他看不到顏色的。
可是蘭藺不知道。
謝停舟想,要是這麽一件小小的事情,自己都辦不好的話,也許蘭藺會很失望的。
他只能輕輕咬著唇,眉毛擰著,隱隱有些糾結的樣子。
小心翼翼地辨別,指尖觸碰在兩本書的書脊上,許久都無法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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