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笠幾乎沒有猶豫。
因為從進門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看出來了,道長似乎把什麽東西壓製在了身體裡。
他的人雖然還活著,但是肉身卻已經開始腐壞了。
“我想,完全祛除銅錢上附著的怨氣的方式,大概只有把這些銅錢全部回爐重造了。”
“回爐重造?”
如果這次的“件”沒有確切的收件人,回爐重造說不定真的是它最好的歸宿。
“前輩,我知道了,我會把它們送回銅鼎熔爐。”
老道士此刻已經是強弩之末,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死死握住了沈笠的手腕。
“必須毀掉……熔爐……讓……活屍……歸鄉……”
老道士似乎再也壓製不住身體裡的東西。
他緊閉的雙眼似乎被什麽東西撐開。
廣儀道長猛然睜開眼。
他的眼睛裡根本沒有眼球,此刻那雙睜開的眼睛裡面一片漆黑。
無數黑氣從他的雙眼中傾瀉而出。
此刻,沈笠才真正明白。
廣儀道長這些年來借著給銅錢開光的名義,把附著在銅錢上的怨氣全部吸收到了自己的身體裡。
他像一個氣球,在吸收了無數怨氣後,再也無法容納更多了。
原來,在很久以前,就有人看出了端倪,為了拯救這個世界,不斷地努力著。
甚至不惜為此奉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這一刻,沈笠對著廣儀道長即將屍變的軀體鞠了一躬。
在那具屍體即將起身的前一秒,點了一下廣儀道長的眉心。
從廣儀道長眼睛裡傾瀉而出的怨氣直接衝破了三屍觀的大門。
貓人甲和卞靈紛紛清醒過來。
“剛才是……睡著了麽?”
道觀的門竟然開了。
他們剛邁過高高的門檻,就被一股撲面而來的氣浪衝擊到無法呼吸。
他們親眼看到,三屍觀清冷的月台上,道長的屍體渾身血管膨脹,面目猙獰有如惡鬼。
遲遲趕來的江樂心也看到了這一幕。
“廣儀道長!”
他想起來了。
記憶中的那張臉,永遠是慈祥的模樣。
那位老者曾經把他舉過頭頂,讓他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師傅在棋盤上下了一子。
廣儀道長讓年幼的他坐在自己的脖子上,走了兩圈後靠近棋桌,隨手也放了一子。
“我可先說清楚,你們家小徒弟非要纏著我,我現在是一心二用,又要陪他玩,又要陪你下棋,所以待會兒輸了我可不認。”
師兄背著裝滿草藥的背簍站在旁邊笑嘻嘻地看著這一幕。
師姐那年還小,站在師兄身後怯生生地玩著手裡的草編螞蚱。
現在呢。
師兄完全站在了他的對立面,師姐成了一具無法歸鄉的活屍。
師傅死了。
記憶中道長的那張臉也變成了此刻猙獰無比的可怕模樣。
這滔天的怨氣讓圍觀者近乎窒息。
所有人像是被扼住了命脈,憋得滿臉通紅。
天空中烏雲密布,一道驚雷披在了三屍觀的無言上。
屋脊上的鴟吻斷成兩截落在地上。
恐懼,想逃跑。
卞靈嘗試著挪一下腳,卻怎麽也做不到。
貓人甲的瞳孔逐漸失去焦距,雙眼上翻,面色發青。
其他人的狀態和貓人甲差不多。
怨氣溢出的那一刹那,仿佛抽幹了周遭所有的氧氣。
三屍觀的周圍形成了一個小型暗域。
就在所有人瀕臨死亡的那一瞬間,沈笠將一道符咒打在了老道長的前額。
廣儀道長的眉心滲出了一滴鮮紅的血。
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平和起來。
怨氣衝破了他的軀體,將他的驅趕撕扯得四分五裂。
在廣儀道長倒下的瞬間,他身後雄偉無比的三屍觀也轟然倒塌。
暗域的范圍不斷縮小,在沈笠的周身,凝聚成一陣颶風。
沈笠站在原地,像他以前做過的那樣,吸納了所有的怨氣。
廣儀道長肉體凡胎,但他不同。
沈笠似乎能很好地消化這些怨氣。
感受到周遭的威壓逐漸減弱,眾人終於能動了。
“沈笠?”
卞靈第一時間朝著沈笠靠近。
沈笠沒有說話,只是孤獨的站在原地,微微低頭。
周圍消失已久的蟲鳴鳥叫重新出現,頭頂雲開霧散。
卞靈感受到危機已經過去了,趕緊搓了搓手,擦掉了沈笠給她留下的符咒。
“還愣著幹什麽?你們看不出他很難受嗎?”
卞靈對著還在發呆的江樂心和貓人甲說道。
那兩個人才終於反應了過來,紛紛去扶他。
“沈笠?能聽見我說話嗎?”
卞靈伸手在他的眼前揮了揮。
沈笠雖然睜著眼,卻仿佛什麽都看不到,眼神失去了焦距。
積攢的信仰有耗盡的時候。
剛才沈笠獻祭了三天的五感,壓製住了即將起屍的廣儀道長。
現在的他,和活死人差不多。
沒有任何知覺。
貓人甲二話不說,把他背在了背上。
“找大夫!對,找大夫!你們這邊的大夫醫術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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