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
因著出了刺客的事,風陵王府的侍衛數量今夜翻了三倍不止,鶴公公也守在外間不敢掉以輕心,頗有風聲鶴唳之態。
陸延一夜無眠,他靠坐在床邊,一邊注意著昏睡中的商君年有沒有發高熱,一邊思考今天那群刺客的來歷。
在此之前,陸延原以為自己最大的危險是那三名質子,卻忽略了他現在身處的位置有多麽敏感,身為仙靈帝君最寵愛的兒子,暗處必然有無數刺客想取他性命,今天的事恐怕只是開胃小菜罷了。
陸延想得太入神,全然沒注意床榻上昏迷的商君年不知何時皺起了眉頭,仿佛陷入了夢魘之中。
巫雲國人盡皆知,當今國相乃白衣出身,卻從無人知曉他是如何一路爬上來的。
彼時巫雲國的太子尚且不是趙玉嶂,而是皇后嫡子趙玉拓,他對外貼榜,廣邀天下有才之人入府效力,商君年出身寒門,正缺青雲階梯,科舉結束後,便同許許多多士子一起入太子府拜見。
然而同屆士子中,有一人名喚傅陵,乃太子妻弟,他會試之中被商君年壓了名頭,故而與他多不對付。
也不知傅陵對太子說了些什麽,商君年明明是會試頭名,席位卻居於最末,且仆役上菜時,旁人的飯食都是好好的,獨他面前放了一碟餿掉的九雛雞。
商君年抬眼看向高座之上的人,哪裡還有什麽不明白,冷冷拂袖離席,卻不曾想太子趙玉拓在大庭廣眾之下叫住他,命他吃了面前那道餿掉的九雛雞。
後來……
後來商君年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吃下去的了,他被幾名太子侍從硬生生按住肩膀,攥住餿菜往嘴裡生塞硬噎,雖有武功,卻迫於權勢壓迫,並不能真正反擊。
他已然忘了那道菜的滋味,隻記得太子趙玉拓在他面前說了一句話:
“寒門出身,自為下品,這道九雛雞便是孤賞給你的菜。”
“雞就是雞,永遠變不成鳳凰。”
變不成鳳凰?
變不成鳳凰?
商君年隻想笑,卻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他忍著屈辱,牢牢記住了在場每一個人嬉笑的臉,每一個人的身份,發誓要讓他們為今日的折辱付出代價。
後來殿試評選,他高中狀元,深得皇帝看重。
趙玉拓仿佛早就忘了之前的事,一離開大殿門口,就迫不及待的要招攬商君年:“商公子果真不俗,文武雙全,狀元之才,孤求賢若渴,不知可有榮幸請先生到府一敘?”
商君年卻視若無睹,直接在眾目睽睽之下掀起衣袍,對著當時並不受寵的趙玉嶂深深一拜,狠打了太子的臉:“久聞七皇子賢名,君年神交已久,今日終於有幸得見,日後若有不懂之事,還望殿下不吝賜教。”
群臣的驚訝,太子的惱怒,趙玉嶂的傻眼。
趙玉嶂直到現在都沒想明白,商君年為什麽會選擇扶持他當太子,畢竟他只是一個無寵的庶子。
而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商君年那一拜不僅是為了打太子的臉,也是真的為了謝他。
昔年聚賢宴上,商君年被太子羞辱,眾人都在暗中譏笑,唯獨趙玉嶂看不過眼,皺眉勸了太子一句:
“太子殿下,莫欺少年窮。”
莫欺少年窮……
當年朱璿殿前一跪,不僅助商君年位極人臣,更助趙玉嶂當了太子,後來趙玉拓被廢幽禁,終身不得離開冷宮,不消半年就因為神智瘋癲,吃飯時活活把自己給撐死了。
整整二十盤九雛雞,全進了他的肚子裡,胃都漲破了。
宮人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麽吃進去的。
商君年回憶起當年的事,隻覺胃中翻騰,忽然翻身趴在床側,將昨夜吃的飯盡數吐了出來。陸延原本靠在床柱旁邊打盹,被他撕心裂肺的嘔吐聲驚醒,臉色一變,連忙上前查看情況:“你怎麽了?!”
商君年沒想到陸延會徹夜守在這裡,只是他實在沒有力氣說話,腸胃抽搐的絞痛,胸口的劍傷,無一不在折磨著他。
陸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能伸手幫他拍背順氣,又叫小廝把地上的穢物清理乾淨,親自倒了熱茶給商君年漱口。
“怎麽樣,好些沒有?”
商君年閉目搖頭,虛弱得說不出話,那雙總是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此刻看起來也有些無精打采,他嗓子沙啞破碎,自嘲笑了一下:“我竟還活著……”
“本王都沒死,你當然得活著。”
陸延明顯一夜未曾合眼,他將商君年小心翼翼扶到懷裡靠著,掀開對方的衣領檢查了一下傷口,發現雖有血痕浸出,但不算嚴重,這才放下心來。
“好端端的怎麽吐了?”
商君年閉目,顯然不想說:“想起了一些惡心事。”
陸延心想對方該不會是嫌自己惡心吧,他命奴仆端來熱粥,接過來用杓子攪了攪,還在往外冒著嫋嫋熱氣:“先喝點雞絲粥墊墊,不然胃裡難受,後廚還熬著一堆藥等著灌呢。”
他絲毫沒覺得堂堂王爺之尊給一個罪臣喂藥有多麽不合適,小心吹涼了,這才遞到商君年嘴邊,卻見對方正一動不動盯著自己:
“你盯著本王做什麽?”
商君年垂眸看向碗裡飄著的雞絲,不知怎的,吐露出了自己的喜好:“我不喜歡吃雞肉。”
一點兒也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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