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收回心神,恢復了平日裡的淡漠冷靜,簽下了一筆款項不菲的罰單。
“你不能這就走。”警察盯著他簽了罰單,卻又不肯放他,“等下抽管血,我們需要確認你沒有服用藥物。”
眼下裴陌的確表現得很正常,思維清楚,理智健全。
可哪有正常會把車在鬧市開出二百邁,無動於衷地讓警車追上兩公裡?
裴陌蹙緊眉,他看了看手表,這次的神色顯出明顯的不耐:“不能走?”
“不能。”警察說,“驗了血再放你。”
裴陌變得有些焦躁。
他怎麽能在這裡耽擱這麽久?
家裡衛生間還要有人盯著,那些工人如果沒人盯,只會見縫插針偷懶。
這是溫絮白拜托他幫忙去做的事。
“我不能在這耽誤時間,我有要緊事做。”裴陌嘗試掙脫這些人的鉗製,他想要回到車上,“你們放開我,要多少錢?我可以給你們,我——”
他忽然僵在原地,臉色蒼白地盯著自己的車,像是見了鬼。
“先生?”警察見他視線怔忪,有些不放心,提高了音量,“先生?!”
裴陌盯著那輛純黑色保時捷的後座……他分明看見,有道身影從那裡出來,匯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是道很清瘦的身影,穿著白襯衫,搭了件米色的毛線坎肩。
他看見溫絮白從他的車上下來,離開他的車。
他看見溫絮白離開他,步伐是他從未見過的輕快利落,被人群裹挾著,須臾就已走遠。
警方錯愕地發現裴陌開始掙扎——上一秒還算理智的人,這一秒卻像是瘋了,毫無章法地掙扎撕扯,不顧一切地想要追上去。
“他走了!”裴陌暴怒起來,“他走了……你們放開我,他走了!”
警察回頭看,因為剛解除封路,到處都是剛被堵了半天的車和行人,實在很難判斷裴陌要找哪個:“誰走了?!你別亂來——來幾個人按著他!”
裴陌被按在地上,他徒勞地掙扎,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這種疼痛讓他想起很多年前。
……
很多年前,他因為抗拒婚約逃跑,又被抓回裴家。
那些人本該對他動家法,他會被打得半死。
少年的溫絮白擋著他,不讓那些人動手,不停把他往身後護:“我沒事……我沒受傷。”
他站在溫絮白身後,激烈的愴很刺激得他雙眼通紅,所以他仿佛暫時失去了部分視野,他不去看溫絮白的血。
“流血了也沒事……我的傷口好得比常人慢,但早晚會好。”
少年的溫絮白把他領回房間,很認真地哄他:“早晚都會好。”
他們被迫住在一起,溫絮白必須要處理傷口,只能在燈光下挽起褲腳,露出大片淤血點圍著的怵目傷口。
……
少年的溫絮白給自己上藥,也給裴陌被打出的巴掌印上藥。
溫絮白把自己當做是哥哥,他不肯讓裴陌看自己的傷,抬手把裴陌的眼睛遮上。
他在十二歲得病,溫家對廢掉的子弟沒有多余的仁慈,他被丟出來,又在裴家遇到裴陌。
他休了學,以後大概也不會再去學校了,退出了網球隊和跆拳道訓練,不能再去參加攀岩的國際邀請賽。
接下來的大部分時間,他要往返在醫院和借住的裴家,如果病情再惡化,他就要臥床靜養,要麻煩人來幫忙照顧。
他的人生好像被他弄砸了……變得稍微有一點糟。
所以他至少想盡力不弄糟裴陌的人生。
“沒關系的……”溫絮白告訴他,“只是看著嚇人,不疼。”
溫絮白說:“我不覺得疼。”
……
裴陌清晰地記得這件事。
記憶裡,溫絮白的手擋在他眼前,那是一片不會打擾到任何人的溫潤黑寂。
可不知為什麽,這次那隻手變得透明,溫絮白整個人都變得透明起來……對了,他想起這是為什麽了。
因為溫絮白死了。
或許溫絮白的確變成了鬼,他可能還見過兩次。
這樣的印象和他腦中的記憶疊加,在某種程度上產生意外效果,強製揭開了他蒙在那些記憶之上、自欺欺人的假象。
透過那隻半透明的手,裴陌慢慢看清眼前的景象。
少年的溫絮白自己給自己的傷口消毒,他蒼白瘦弱得厲害,疼得肩膀悸顫,咬著紗布仰頭,冷汗淌過清瘦脖頸,像隻瀕死的鶴。
第4章
血檢的結果出來,裴陌並沒使用任何違禁藥物。
他的身體完全正常,只是精神狀態不佳,不知是由於連續幾天沒有合理安排睡眠和休息,還是什麽別的隱情。
警方放裴陌離開,從趕來接裴陌的助理口中得知葬禮的事,也有些不知該怎麽說:“……節哀。”
裴陌站在那輛純黑保時捷旁,他盯著那扇車門出神,身體十分僵硬,臉色有些陰鬱:“什麽?”
“節哀。”警方就事論事,“抱歉,我們不知道……您的配偶剛剛過世。”
裴陌“哦”了一聲,掏出手帕擦手:“沒必要。”
幾個警察盯著他,不由紛紛皺眉。
“他生了很多年病,病得很重,本來也活不長。”
裴陌說:“早晚的事,對他來說,活著反而是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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