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現在這方面的產業也與時俱進,不只再是紙錢,還有紙做的別墅花園、美酒香車……那個熱情過頭非要抓著他推銷的攤主,說還能定製。
“想燒給什麽人?師長還是朋友?”這些人在這樣的環境裡,做這份生意,早被日複一日磨乾淨了忌諱敬畏,“喜歡什麽?”
寧陽初被扯得站不穩,麻木而失魂落魄,大概是囁喏著答了幾個字。
“……摩托車?有啊!”
攤主耳朵相當靈,立刻拿出貨來:“你看,這些都是——要什麽樣的?你看看多漂亮……”
寧陽初被吵得頭昏腦漲,耳朵裡開始嗡鳴,他看著那些花花綠綠、誇張荒謬到離譜的紙摩托,重重打了個寒顫,清醒過來。
……他在幹什麽?
他是瘋了,想買這種荒唐的東西給溫絮白?
裴氏的恩真的沒償夠嗎?
他要償還裴氏給他的栽培,這明明是他自己的事,為什麽不只拿自己的命去償——為什麽要殃及被他和裴陌卷進來、本該無辜的溫絮白?
那個溫潤清正、沉靜如水的溫絮白已經不在了,被一場草率的葬禮、一個所謂的“配偶”糊弄,胡亂了結了身後事。
他是不是還要湊個熱鬧,在這個已經足夠滑稽的鬧劇裡,再添一筆?
寧陽初用力掙開那個攤主,頭也不回地飛跑。
他逃出那條像是幽冥路一樣的巷子,發著抖的手摸出手機,用力按著開機鍵,迫不及待等屏幕亮起來,翻出早在相冊裡存著的照片。
溫絮白該有一輛摩托車。
和溫絮白約好了、一直掰著手指頭算日子,等溫絮白來看自己比賽的寧陽初,其實就已經這麽想。
他要送溫絮白輛最帥氣的摩托,不是糊弄人的模型,是真的、加滿油箱擰鑰匙就能騎的那種。
他知道溫絮白不能騎,他給溫絮白推去家裡——要是溫絮白的身體太不舒服,又太想出去玩,就看看這輛車,想想以後。
堅持一下,再稍微堅持一下,想想以後。
哪天身體好了,戴上頭盔說走就走,想去什麽地方,就去什麽地方。
寧陽初谘詢了很多人,挑好了這輛摩托。後來變故陡生,這張照片在他手機裡躺了大半個月。
寧陽初反覆看放大那張照片,看每個他準備給溫絮白炫耀的細節,看炫酷的塗裝和燈光。
發售時間就在今天晚上……
寧陽初知道這沒意義,摩托再送不出去,溫絮白已經死了。
溫絮白死了,死於他們這些人的自私、怯懦、自欺欺人,這不是個意外。
因為溫絮白早已被他們推進死局,自始至終都留在絕路。
溫絮白一直在死局裡,一直在絕路上,他卻從沒發現、從沒留意。
他太蠢了,看到溫絮白不僅把每天打理得充實安穩,每天都有事做,甚至開出一片小花園,就覺得沒問題。
他從沒意識到不對,因為除了溫絮白,沒人能在那條絕路的盡頭堅持那麽久。
除了溫絮白,沒有哪個他認識知道的人……能在死期將至的每一天裡,那麽認真努力地活。
……
溫絮白不會這麽快就走,寧陽初完全不覺得懷疑,也不覺得有任何一點問題。
溫絮白早該出去旅遊拍照,痛痛快快地玩。
他只是想不明白。
不明白……他有什麽值得救。
被溫絮白——被已經讓他害成這樣的溫絮白,插手打亂死局,從絕路一條裡拎出來。
終於在某種程度上,寧陽初開始理解,為什麽裴陌在大部分時候,沒辦法順利說出溫絮白的名字。
那是塊堅硬的烙鐵,紋絲不動地硌在喉嚨裡,咽不下吐不出。
“……你。”寧陽初口腔裡甚至泛出血腥氣,他從不知道吐字這麽艱難,甚至不知能不能完整說一句話,“你——”
身後的聲音請教他:“哪一個是轉向?”
寧陽初:“……”
“我們要右轉。”聲音似乎對打斷他走神有些歉意,但還是認真解釋,“交通規則,右轉要開轉向。”
他對寧陽初說:“我剛才好像開成了RGB氛圍燈飾。”
……於是他們現在變成了一個穿梭在黑夜裡,視覺效果相當爆炸的七彩燈球。
寧陽初實在再忍不住,哭笑不得地拚命咳嗽起來,揮拳重重捶了幾下胸口,才得以大口喘氣。
怎麽會有人能漂移甩尾但找不到轉向——他還想像記憶裡那樣,拿這件事大聲嘲笑勒索溫絮白,胸口卻疼得像碎裂漏風。
他疼得不住發抖,不敢再胡亂多說半個字,只是把那塊烙鐵玩命咽下去:“右手,右手的這個……我給你開。”
“你騎你的。”寧陽初結結巴巴地不停說話,“想多快就多塊,想怎麽玩就怎麽玩……我管燈,我管轉向燈。”
他不能搗亂,不能再搞砸任何事……他還不知道人死後成了鬼,都有些什麽規矩。
是不是不能被叫名字、不能道破身份,是不是不能提起以前的事,不能點明過去的牽絆,是不是是不是……
寧陽初的腦子僵木,思緒極端混亂,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閉住自己的這張嘴。
……溫絮白一定已經出去玩過一圈了。
一定玩得特別好,想起他對海邊遊樂項目的推薦,就回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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