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虛弱,難受得昏沉,舉到一半手就軟了,人和石佩一塊兒摔下來。
南流景接住他。
那石頭做的假玉佩磨得太薄,掉在地上,當啷一聲,便摔碎了。
第78章
……
那是第一回, 在出宮之後,南流景沒有立刻就去洛澤的廟宇。
倒不是因為小傻子病中磨人。
燕玉塵不曉事,卻也不給人添這種麻煩, 病得難受到極點了, 也只是縮在床榻一角, 抱著被子昏睡。
不去碰他, 自然就不會知道他身上燙, 不去管他,自然就不會知道他脈象紊亂、神魂不固。
不招惹,也就不會有麻煩。
故而南流景也罕少會特地去碰他、管他。
這次不知是怎麽了, 南流景站在榻邊,看著那幾塊碎裂的破石頭, 卻忍不住蹙眉。
他將這石佩修好,放回了燕玉塵枕邊,以仙力灌注這殘魄的泥丸宮, 遊走經絡推行周天。
燕玉塵漸漸醒過來, 茫然睜眼, 眼中仍有一層朦朧水霧,不知是否醒到能認得人。
大抵是沒醒到的, 否則小傻子病中看見大國師,一定高興。
南流景蹙著眉, 看那雙無喜無悲的眼睛。
烏黑純淨, 空無一物。
……
果然是塊頑石。
“你做一世凡人, 不要再招惹是非, 多管閑事。”
南流景說:“等無病無災, 壽終正寢了,我再來取你這一魄。”
他不知燕玉塵聽沒聽懂這話, 這殘魄天生話就極少,懵懂得仿佛不解世事,倒是喜歡笑。
小傻子摸摸那塊石佩,眼睛就彎了,慢慢屈起手指,攏住那塊石佩,在臉上寶貝似的貼了貼。
石佩雖然粗糙,在燈下的影子卻也還算樸拙靈動,芝蘭玉樹,亭亭而立。
燕玉塵將它舉在手裡,對著光玩影子,烏潤眼眸燒得漉濕,臉上總算有了血色,不再煞白,叫高熱烘得通紅。
南流景收回視線,不再管他。
仙力對仙體效用斐然,對凡人也同樣能活死人、肉白骨,偏偏燕玉塵兩種都不算。
燕玉塵是個用來承裝殘魄的容器。
非仙非凡,連法寶也算不上,存在的意義,也無非是供養那一道損傷過重的仙魄。
對一個容器,仙力只能慢慢起效,沒法立竿見影,更沒法扭轉乾坤。
南流景任他自得其樂,隨手撿了卷書,去燈下看。
說是翻書,心神也靜不下來。南流景心不在焉翻頁,忍不住斟酌,還是該去洛澤的廟宇裡知會一聲。
只是條水渠,應當也不礙什麽大事,不至於壞了香火。
……這樣思索一陣,他的袍袖又被輕輕牽動。
南流景已很熟悉這力道,放下書,低頭看見不知何時挪過來的小傻子。
燕玉塵捏著那塊石佩,微微踮腳,舉起胳膊,朝南流景的方向遞。
南流景愣怔了下,總算明白他的意思:“給我?”
燕玉塵滿心高興地望著他。
南流景蹙眉,微垂了視線,看著這不曉事的殘魄。
仙人要這東西有什麽用。
蘭衣玉佩,靈器法寶,勉強還有一二用處,這石頭做的假東西,土地城隍也不屑要。
南流景自然更用不著,拒絕的話已到嘴邊,對上那雙烏潤的眼睛,莫名沒能說得出。
……罷了。
隻當是為了護養這殘魄。
來日等燕玉塵忘得差不多,到時再扔,也不會礙著什麽事。
南流景收下石佩,隨手放入袖中,哄了他幾句。
小傻子高興得眼睛晶亮,學著白天那小鳥撲騰胳膊,飛不起來,卻也因為有仙力庇佑,蹦得比平時高了些。
燕玉塵這時已九歲,因為長得比別人慢,仍是六七歲的模樣,唇紅齒白眉目如畫,笑眼彎彎,倒真有幾分像天上的仙童。
也怪不得那些凡人農戶,不由分說認定了這是小神仙。
南流景看了他一陣,倒也有些好笑,以仙力化出幾隻小白鳥陪他玩,放下書起了身:“我出去一趟,不要亂跑。”
燕玉塵一向聽話,乖乖點頭,抱著小白鳥蹬蹬跑著送大國師出門,果然不亂跑,隻探出半個腦袋往外看。
南流景莫名心軟,隨手揉了下他的額頂,施展縱地金光,往洛澤的廟宇去了。
……
那天夜裡,就是這樣,也並沒發生什麽更特殊的事。
南流景去了洛澤的廟宇,沒能找到人,倒也並不覺得奇怪——洛澤的魂魄已尋回十之八、九,輕易不會再散,不非得時時刻刻都在那泥塑木雕裡悶著。
不如說,沒能找到洛澤,沒解釋成水渠這回事,他反而不知不覺松了口氣。
雖然不屑一顧,但連南流景也不曾想到,那水渠竟確實有用。
後來路過,田裡光景確實不同,本地土地還來廟裡拜謝,隻道多虧洛上仙,今年這地方能有收成了。
這話確有偏差,但南流景也不會特地糾正——在那時的他看來,燕玉塵是洛澤的一道殘魄,燕玉塵做的事,記在洛澤身上,本就沒什麽不對。
可這念頭不知什麽時候……不知不覺,變得和過去不同。
為何不同,哪裡不同,他不清楚。
南流景看著那塊滾落床榻的石佩。
燕玉塵握不住它,那隻手全不受力,手指頹軟冰冷,稍一牽扯,整個人便跟著無聲摔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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